这问题寻常人听,没什么难回答的地方。
但对沈行之来说,就算是相当刁钻了。
他站在原地,此时莫名的不想自谦,非常想说那楚阳郡公才高八斗,一表人才,尤其是和状元相比,更是强出一筹。
但这话,也就想想罢了,他说不出口。
书房里青烟直上,沈行之看着坐在躺椅上的李念,避重就轻道:“你都要退婚了,还关心他丑不丑干什么。”
沈行之坐回椅子上,思量片刻又道:“你是***,世帝怎么会把不入眼的臣子指给你?你可算的上他手心里为数不多的一枚逆鳞。”
李念哼笑一声,也不反驳,嘴里倒是多了几分嘲讽。
“逆鳞?”她挑眉:“你不懂他,他那是把我推到本不该有的高度后,好给他当挡箭牌。”
沈行之一时语塞,坐在椅子上看着她轻描淡写,不以为意的侧颜。
李念果然是极聪明的。
宫内争斗,争的不是什么实在的政务大权,争的是“掌控”。
赢的人,可以名正言顺打压输家。
但世帝年少登基,登基之后又一门心思扑在天下上,导致后宫五年来都是空的。
只有几个朝臣女儿得封婕妤,但世帝碰都没碰过她们。
时间久了,不出意外地开始为了争宠作妖。
这时候,李念这枚“逆鳞”,就是替世帝把住掌控权的关键。
后宫女人之间看起来是恩宠的争斗,实际上是门阀和皇族之间权利的角力。
李念只要够嚣张跋扈不讲道理,光是在后宫里转一圈,就能替世帝四处打压一下那些个贵人婕妤,谁也别想妄图越过她这一层,去讨世帝欢心。
属于横插在弟弟和未来弟妹之间的,恶毒小姑子形象。
“你是外臣,平日不入宫,所以不知道我的那嚣张跋扈的名头是怎么来的。”李念边说边笑,“就是这么来的。”
沈行之怎么会不知道。
李念在后宫是明目张胆地横着走,今天戳这个,明天踹那个,后宫那些婕妤恨得牙痒痒,可也没人敢真的和她撕破脸。
后面不敢,前面就得发力,世帝案头参她嚣张跋扈的折子就得上力度。
但李家这兄妹,沈行之早就看透了。
两人一年到头不见几次,偏偏每次都配合得很到位。
一有人上奏,世帝就开始念叨***幼年悲惨,身边无人,不在宫内长大,连个教学的先生可用的侍女都没有。
可怜,悲惨,弱小,你们这群人居然都不包容,还要参她,后宫那还要嚼她舌根。
他一努力,再掉两滴眼泪下来,那些个大臣最后都得为了保命先自罚。
世帝也不客气,对待臣子向来是求仁就得仁。
既然如此,便领着自家女儿出宫吧,反正也是有名无实,不影响再嫁。
几次三番下来,皇权稳固,内宫和谐,连新入宫的狗都知道要讨李念欢心,才是正经事。
“罢了,你反正也不在宫内当值,很多事不知道,说了你也不懂。”李念摆摆手,指尖落回手里册子,“这件事我帮你,你事后告诉我楚阳郡公喜欢什么东西……若是能给我列个送礼的单子就更好,如何?”
沈行之嘴角带着一抹笑意,微微点头,但没说话。
他垂着眼眸,觉得李念真的是个很有意思的女人。
最初,沈行之觉得被拴在一起,哪怕对方不是公主,他身为男子,也得处处忍让着些。
可越是了解李念,越觉得她不可思议。
她能洞悉朝堂天下,知道盐案症结在京城。
在面对那么多杀手,恐惧到浑身打抖也绝不退缩半步。
尤其是她居然能说出,要对人一视同仁这种,违背天命,大逆不道的话来。
这得是什么样的见地,什么样的胸怀和学识,才能抵达的高度?
让沈行之居然也浅浅地期待起来。
邵安藏拙,用十年时间给了他一个大巴掌,现在脸还疼着,再看李念,她这十年轨迹横七扭八,剑走偏锋,该会不会也是藏拙之人?
沈行之微微垂眸,他思量片刻,决心再试探她一次。
“其实,邵二公子的父亲邵思昌,在前朝时是个桃李满天下的教书先生。”
他边说,边看着李念。
李念诧异,只觉得他此时平白又提邵家,第一反应是想吵架了。
可沈行之神色从容,没有半分挑衅的意思,把她涌到嘴边的话,生生给卡住了。
“我那日,生气不仅仅是因为和邵安多有不和,也是因为这盐案,探查至今,既然会走到自贡来,就难免和邵侯府有牵扯。你能明白我这句话的意思么?”
李念坐在躺椅上。
她知道邵安祖辈立足在自贡,后面乃是跟着高祖皇帝做了谋士,开国时就在京城留下了。
也知道邵侯爷背后关系盘根错节,让邵安带着她满京城游玩,也只得了世帝两句念叨。
但事关叛乱,性质就不一样了。
李念脑袋不是浆糊,自然明白他的意思。
“邵侯不是那样的人。”她轻声说。
沈行之没回答,只点点头。
李念知道这话没什么可信度,人是什么样,好坏从不写在脸上。
靠脸识人的,在这地方大多死无葬身之地。
李念叹口气,还是郑重地点了他一句:“如果还有这一层关系,你且小心有人暗中传信京城,先聚在一起反咬你一口。”
沈行之站到一半,被她这话给定了下身子。
李念低着头,手支着下颚,一边推测京城的局面,一边轻飘飘道:“建安世子大概已经领兵在路上了。”她顿了顿,补充一句,“这天下,要大动干戈,要死人了。”
沈行之登时一滞,他下意识去看桌角上的密信盒子。
那盒子接口处有一枚陶泥盖印,用来做密封。
现在上面的陶泥完好无损,未见半分裂痕,说明除了他,没人动过。
有意思,他微微眯眼。
这种机密,身在京城千里之外的李念,到底是怎么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