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应淮目光微沉:“为何这样问?”
冯润华轻叹一声:“因为我能感觉到,你是对她有怨恨的,虽然你伪装得很好。”
“时过境迁。”平静的语调,却暗含着太多的百转千回。
冯润华看了一眼在旁侧没有出声的韩庭桉,也不再继续追问,只淡淡道:“文鸳,没有人比岁安更绝望。”
“那些苦与难她无法向人诉说,这么多年来她躲你,也不仅仅是躲你,更多的不想直面过去。你看她人虽然跟你回来了,但她目前为止都找不到任何归属感,找不到属于自己的位置。很多事情都变了,包括她曾经所熟悉的人和事都与她记忆相差甚远,纵使你把她留在身边,也无法安定她的迷茫和不知所措。她不能再像往昔那般有苦有难向你委屈诉说,因为她比谁都明白,眼泪流下来到底要承受多大负重才可以承担她的苦。”
“7年来,我们都变了,她亦然。她已经不是13年以前那个舒岁安了,那个年少持重在人群中熠熠生辉的女才子。如今的她支离破碎后又重组了一番,学会了沉默,也学会了咽下,不再愿意轻易敞开心怀,无人倾诉,无人分享,对着自己有太多的不明白。她有这么大的反差,是我们都无法想象她经历过什么。”
“现实让她失望,难以预料的变数掏空了她所有的幻想和感情,在碧翠居当了一回小丑,让她心头唯一的暖也成了泡沫,她在闹的那一秒里,推翻了她之前所想的美好。淮安市对于她来说,曾经有你是多么的温暖,如今有你又是那么的冰冷,她失去了感受温暖的能力了。”
“她的世界从她懂事起就孤零零的一个人,也习惯面对所有朝向她的狰狞刺伤。如今的她或许会觉得自己的人生简直就是一场浩劫。这么多年来,她不曾叨扰过你,也不回来,不是因为不爱,也不是因为不恨,她的内心深处不愿伤你,也不愿伤有关于你人生里面的亲朋好友,唯你她是真心相待的,因你又爱屋及乌的学着放下那些怨恨,尽管这份爱已经被消磨殆尽了......”
周应淮立在原地,喉结滚动,那双漆黑如夜的眸子亮得宛如白昼。
那是隐忍在眼眶中不肯坠落的泪。
“岁安睡着了。”
身后响起韩庭桉的声音,然后又是沉寂。
几秒间,仿佛又过了漫长的7年,悄无声息。
周应淮转身跑着下楼,离开时顺带了凳背上的披肩,人不到2分钟就到了庭院里,藤椅上的人沉沉的睡去,就靠在软榻上,拥着毛绒绒,蜷缩的身子。
睡姿就像一个让人心隐隐发疼的孩子。
他弯腰靠近那张让他恨不得,爱到尽,魂牵梦萦7年的脸,轻缓的把披肩盖在她身上,而后把她抱起身,步伐沉稳缓慢的朝室内走去。
在寺庙前的祈愿是真的,余生他愿意输给她,哪怕她不愿意,哪怕.....哪怕她有一天再次遗忘他,他也愿意护她一生。
只因他无法割舍对她的爱。
带她去墓园,是一时心中愤怨难舒,想她同喜同悲痛,一起痛好了。
只是,他早已心存后悔。
“别怪我,安安,再也不这样了......”
那泪还是从眼眸中不受控的脱落,有泪砸落舒岁安的眼角,而他怀中的女子眼角也缓缓有泪水划过。
梦里,背道而驰的他们都哭了,哭得扯着心犯疼......
......
舒岁安人浑浑噩噩地深陷噩梦,她拼了命的挣扎,费力的想要睁开双眸看清,但她仅仅只看见一个模模糊糊的轮廓在眼前晃动,她仿佛像浮萍那般陷身在深渊里无法挣脱,令人无比的窒息。
幻境颠倒,视线逐渐清晰,站在他面前的男子容貌清秀,风神俊朗。
看见他对自己笑,舒岁安也不由自主的笑了,因为他的笑一如往昔般的温暖。
是从内而外的笑。
但下一瞬面前的人的脸四分五裂,眸子一下子变得冰冷锐利,方才的温暖如春的笑容也随之变成了怒不可遏的质问。
“舒岁安,13年你不等我,你不信我,为什么?”冰冷的话毫不留情的刺向她,她摇头否认,眼眶衔着泪,背后竟是不忍得惊出一身汗。
她脱力的挣脱起身,人也滚落在地上,疼痛使然让她下一瞬便睁开了眸子。
房间昏暗,只留了一盏落地灯,空荡荡的房间唯有她一人,她不顾冬日寒冷便赤着脚下地敞开了房内的窗户。
她抬头看泛红的天边色,神智混沌,头痛欲裂。
似乎忘了,今年是何许年,自己身在何处......
......
落日余晖,周应淮把舒岁安安顿好后,程军便和公司的几位高管来了,他已经有好些时日没有回到公司坐镇了,是之前时间观念极重的他不曾有过的。
回到淮安市后,他一直不曾好好休息过,每日提心吊胆的守着枕边人,生怕醒来又是空欢喜的一场梦。从昨日凌晨到今天他都没有休息超过3个小时,除了陪舒岁安,还要抽空阅读公司的几十份数据报告,尽可能的把自己的时间压榨出来,交给得力的手下处理执行。
这些天,他们把到手的一块肥肉允给淮北的肖家,在收购和拍卖这方面他这个举动跳过管理层的一致商讨决议,难免会惹来管理层的非议,这些年他们的商业版图已经扩张到肖家的地盘,难得到手的肥肉放给了他人,换谁,谁都会觉得这个举措不当。
在面见周应淮的时候,程军也颇为犹豫,因为周应淮在此之前告知过他,“无事莫扰。”
但怪就怪那些管理层都不是好骗的软柿子,个个都是看着面和心善实则都是大尾巴狼,难缠得要命。若是他有借口婉拒,他们便又一而再再而三轮流叨扰,摆明了非要见到周应淮本尊为止。
其中还有人口气强硬道:“程秘书,好几个亿的大项目方案,如果出了问题,请问责任归谁?”
程军只能拧眉沉默,这事他本就是做不了主儿的,借口推拒已然不能让这群高管服从了,他只得给周应淮打上这一通电话。
老实说他打电话的内心是忐忑的,倒不是因为怕周应淮发怒,毕竟他也没真的对谁发怒过,一个连情绪都掩盖得这么好的人怎么会轻易动怒呢?
但他怕的是面对他本人的时那股子气场,足以让人不敢对视,畏惧得要命。
好在这一通电话,他不必直面周应淮,尽可能得把责任往那些闹事的高管身上推,多年来身为他的秘书,四两拨千斤的本事还是有的。
临近黄昏,周应淮拍了拍手上的泥土回到:“安排他们来小芦筑开个短会。”
电话挂断后,在场的一位高管问程军:“周总怎么说?”
“先生安排了您们前去他的私宅商讨。”
......
小芦筑住的地方本就是郊外的风景别墅,如今已然归入周氏底下,被周应淮开发成赫赫有名的一处别墅住宅。而他本人所居的别墅比之以往还要大上几倍,叶君尧旧时所居的邻房都被他收入名下改建融合,里三层外三层,除去原本的客厅、餐厅、健身房、书房等,室内室外还特地命人按了人造的苏式园林风景,一等一还原了苏式园林的景象,除去原本空旷的花圃,庭院倒是树木相互穿插原本的人造池子也无限扩建成人造湖,从阁楼望下,溪流潺潺,树木繁盛,垂落在平台或是室内,就连倒影也显得极美。
只能说周应淮除了是位很成功的富商,还是一位很有品位的美学者,懂得规划投资还可以利用合理的资源打造属于他的商业帝国,这设计图还是他本人亲自操刀设计的,当年雇人拍了几组图,又命专门的人构建了未来的框架一经发出便销售一空,更引来无数的投资商入驻,远远超出原本市内的发展,可谓是名人效应的极致。
不过须臾数年,小芦筑从无人问津郊外烂尾楼到富人遍布林立的标志性建筑多亏了周应淮本人了。
有人说:“怕不是周先生要把淮安市的经济引流到这里去了,风向都变了。”
但只有他自己知道,为什么要大刀阔斧的改变这里。
管理层到小芦筑时看见正要离去的冯润华与韩庭桉,两人大冬天的不知为何,都出了些薄汗,身上还沾了些泥土迹。
两位爷都是淮安市出了名的公子哥,因此还是有打招呼的,两人也浅浅地见了礼,各自驱车离去了。
会客厅里,周应淮换好了衣服坐在单人沙发上,翻看着下属带来的文件,一身黑色的衣衫让人看了都忍不住后退三分。
神情清冷淡薄,让人忍不住脚底生寒,所幸小芦筑开了暖气,所以不至于寒气窜得太厉害。
但许久都未见周应淮说话,几位高管就坐在远处的椅上默默喝着茶,偶尔的问话让他们回答时都踉踉跄跄,程军坐在不远处,抱着随身的笔记本电脑按着周应淮的要求记着会议记录,心里不自觉得觉得好笑。
这些面对他时威风凛凛的老人们到周应淮面前,个个都鹌鹑似的,丝毫不见平日在公司颐指气使的模样。
嗯,听话得不得了。
投资案毕竟不是儿戏,细枝末节繁多,不是一朝一夕就可以轻易决定得,时间在唇枪舌剑之间流逝得飞快,双方一直都僵持不下,却也力争己方意见,不知不觉竟工作到了晚上9点40分。
周应淮没有休息好,加上听了好几个小时的话,耳畔都嗡嗡作响,只觉头昏脑胀。
程军在旁看见后,适时添茶时提醒道:“先生,不如先用餐?”
商讨还未结束,周应淮抬眸才发现过了这么久,一时间有些晃了神,也不多说什么,让家佣准备餐食端上来给众人分发。
其他人立即如释重负,肚子早已饿得咕咕乱叫了,只是周应淮一直不提,他们也不好意思开口,谁敢轻易上去捋老虎的胡须呢......
工作暂停,餐食端上楼时,周应淮起身适时下楼。
他想:“若是岁安未醒,就让她继续安睡,毕竟她睡眠不好,能休息好自然让她休息好为主,若是醒了,正好一起用晚餐也好。”
但主卧只有敞开的窗子,夜里的风极寒,空荡荡的房间只有帘子在飘荡。
舒岁安......不见了。
起先周应淮并不慌,直至他楼上楼下加之庭院都找遍了,连同家中的旮角旮旯的地方也找了个遍,他还是没有找到舒岁安的身影。
这时候他才开始慌了。
他的岁安呢?
对于小芦筑的家佣而言,他们从未见过如此寒戾失态的周应淮。
佣人和护卫纷纷在客厅站了一排,个个都颤颤巍巍,胆颤心惊,就连黄昏来的几位高管都不明所以的下楼查看情况,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听得出大意来。
好像有人不见了?
周应淮忍得额头上的青筋一条条的横陈,狰狞得可怕,眸子浸染的寒气比这寒冬还要凛冽上好几分。
先扫过第一排的家佣人,而后便是负责保全工作的护卫,冷冷地眸子仿佛在酝酿一场寒风料峭的雪暴。
在场众人都纷纷不敢与之对视,手心都冒着冷汗。
“先生......舒小姐刚刚在您开会不久后便独自一人出去了,当时她说出去散散步.......我没多想就放行了。”护卫不敢再说了,因为他看见从不动怒的周应淮,听了他断断续续的话以后,深呼吸一口,眸子死死地盯着他,而他那双骨节分明的手此刻关节都被握的隐隐发白。
很显然,他情绪已经崩溃到极点。
“很抱歉......先生。”保安的声音都在发抖,是被吓的。
秀丽姨有些担忧看着那名保安,轻声开口劝慰道:“先生,别担心或许岁安只是晚一点回来而已......”
“你懂什么!”
她的话被周应淮厉声打断了,他的声音冷到极点,此话一出,在场所有人都被吓了一跳。
秀丽姨在周家伺候多年,曾几何时也算是看着他长大的,一时间心中不禁有了几分悲伤。
只是这时候周应淮哪里顾得上自己的语气是否会伤了她的心,他站在客厅里,看着头顶那盏白昼的灯,头晕得更厉害了。
“她在淮安没有任何的亲人,可以去哪里......”
话落,人已消失在了客厅里。
程军把手边的事情交由其中一名高管,也跟着跑出去,此刻小芦筑只剩下一片死寂,过了好一会儿,才有人醒过神来,问道:“谁是岁安?”
回他的只有一片沉默,他们这位一向冷静自持高高在上的周氏掌权人何时这么方寸大乱过。
或许连他自己都没发现,他是一身单衣和棉拖鞋便奔出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