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沙道坚的质问，陆兴不知该如何回应。
陆兴看见他那只持剑的手臂上袅绕着一层紫黑色的雾气，与之相应的，还有黑色的血渍混着雨水从他的手上滴落下来。
黑色的剑锋相对，陆兴龇牙咧嘴的脸上又慢慢长出不少白毛，正想发作，却听见心中的声音响起。
『放肆，忘了我们的约定吗？』
经心中声音的提醒，陆兴这才反应过来，口中断断续续地说道：“不……不杀人……”
曹希夷见陆兴如此说话，眼中一亮，连忙拉住沙道坚，说道：“师兄，子卿大哥是被腾龙宗所害，给三尸虫占去了身子会变得这般模样，他既然不像其他玄眚一样见面就对你我动手，定是还有为人时的智识。”
沙道坚冷冷说道：“那又怎样？陆官人妖相尽显，爽灵丧失幽精紊乱，三魂丢二，即便尚有胎光，难保不会突然作乱害人。”
曹希夷又道：“不如带他回宗门，请王真人为他把脉，或许有救治之法。对啦，我、我先给他服了缓药。” 曹希夷一边说，一边匆匆把身后背的那个木箧篓放下，从里面翻找出一粒丹药对陆兴轻声说道：“子卿大哥，你先服了。”
『这是腾龙宗的龙蕴丹？』
陆兴呆呆地端详拿着药的曹希夷，不知如何是好。
『速速吃了！』
陆兴一愣，随即发现曹希夷的手白皙滑嫩。
人爪！我可爱啃呢！
嘿嘿一笑，情不自禁地流出口水来，瞳孔泛白，尖嘴前突，白毛浮现，一张脸孔立即又化作白眚模样，握住曹希夷的手臂张开大嘴连手带药一起含在口中。
如此举动吓得曹希夷不由惊叫出声，慌忙想要拔出来，旁边沙道坚更是面色一变，手里宝剑照准陆兴的脖颈就要砍。
『松口！我说的是丹药！』
陆兴这才松口退开几步，顺势已将丹药吞进腹中，顺便躲过了沙道坚劈下来的宝剑。
丹药入腹。
『收了妖相！』
陆兴恢复了人形，蹲在原地愣愣地望着曹希夷的手发呆。
“看这模样，也不晓得那个杨介做的缓药到底管不管用。”沙道坚闻言上下观瞧陆兴，面色略有缓和。
“咕呜！”
突然又听见高空盘旋的雕号传来一阵鸣叫声，曹希夷乌黑的双眸登时闪过一丝灰白，随即脸色为之一变，扭头警惕地对沙道坚说道：“师兄，且小心周围……那些玄眚都围过来了。咱们还是快快离开此地吧！”
沙道坚连忙环顾四周，果然瞧见几团黑雾正从远处的屋顶上向他们飘荡而来。应该就是先前从知县府邸尾随而来的黑眚。
这几只来势汹汹的妖怪转眼即至，悄无声息地快速朝口中念念有词的沙道坚攻去。
“妖怪们记好了，送你们上路的这一把是九霄派的玄霜紫微宝剑。”
沙道坚叹了一口气，伸出左手在宝剑剑身一擦，随着血液顺着黑色的剑刃流下，表面立即绽放出紫色的电鞭，透过宝剑那树脂材质的透明剑柄，可以清楚地看见固定在剑柄当中的剑刃末端也在发光。
此刻这把剑柄在雨水的洗礼下更显温润，其表面仿佛被雨水赋予了生命，反射出周围景物的扭曲倒影，又似在诉说着古老而神秘的故事。而剑身，那黑色的金属在雨水的润泽下更显得深邃莫测，不断透出的电光如同幽灵般闪烁，让人心生敬畏。
飞天妖怪们已经攻到他们二人身旁。
雨水淅淅沥沥地落下，与空气中的微粒交织成一层朦胧的水幕。在这朦胧之中，宝剑的剑尖轻轻划破雨帘，仿佛撕裂了时空的界限。随着沙道坚手腕的轻动，剑身在雨中划出一道道优美的弧线，每一次挥动都伴随着细微的电火花跳跃，如同夜空中最耀眼的流星，划破雨夜的寂静，划破飞扑而来的黑眚的躯体。
所以黑眚的皮肉，在被电光“啪啪”迸裂之后立即被随之而起的火焰灼烧变得焦臭无比，雨水洒落在它们刚刚点燃的毛发上“嗤嗤”作响，火星瞬间熄灭，化作一股股黑烟。
与沙道坚的玄霜紫微剑略有不同的是，曹希夷手中的金庭仙树枝发出的是幽幽的白光。
当这支只有头部有些剑样的树枝在大雨中划出一道道凌厉的剑影时，才知道它确实是一把不差于玄霜紫微剑的宝剑，因为周围的雨水似乎都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所排斥，在雨帘划出了一条条干净的口子。
所以当白光在黑眚身前掠过时，形成了一幅幅流动的光影画卷，既壮丽又诡异。即便曹希夷的宝剑离开黑眚的手臂还很远，挥舞宝剑的速度也并不快，甚至她所使用的这柄宝剑不过是一截光看形状无比稀松平常的树枝，但黑眚的那条手臂依然悄然无声地与连接它的身体分离了开来，在曹希夷的挥舞之下，这把金庭仙树枝仿佛在她的周围形成了一个无形的屏障。
随着两个道士手中宝剑的每一次挥舞，周围的空气都仿佛被这股力量所净化，抛起无数断肢纷飞，雨水也被赋予了某种神秘的力量，挥洒无尽黑血四散而去。
打架啦！哈哈，我也要打架！
陆兴看着两人从容应对着黑眚的围攻，兴奋地想要上去助阵，却觉得小腹中一阵疼痛，突然发觉雨水滴落在身上极寒刺骨，直感到浑身从内到外都充斥着难以言喻的阴冷。
为什么我没有办法化形了？
他用力地攥紧拳头，以至于手臂上青筋崩裂，身体却还是毫无动静，那股力量无法迸发而出，随之而来的只有眩晕和耳鸣。
偏巧马车所在的那几幢房屋里突然传来了一阵怪异的吼叫声：“呵呵呵，哈哈哈！”
“吵死了！”
这一来更是雪上加霜让陆兴头疼欲裂，眼前不由一黑。
“子卿大哥？”
曹希夷见陆兴两眼翻白口边垂涎瘫软在地，连忙上来查看，却听见沙道坚忽然喊道：“不好，师弟小心身后！”
只见一个衣着暴露、浓妆艳抹的青楼女子从曹希夷身后的屋檐慢悠悠地爬了上来，她的双眼呆滞，眼瞳渐渐由黑变红，最终充斥整个眼球，下颚逐渐前突，半张的嘴中长出一对尖锐的长牙，浑身瞬间长出了无数黑色的长毛，等它爬上屋顶时，已经变成了一只头顶还挂着各式发钗簪子的黑眚。
而它身后的街道上，又走来一个双臂皆失、衣着褴褛的中年乞丐，等他猛然一跃来到屋顶时，也已变成了一只没有手臂的黑眚。
正如这两只黑眚一样，四下还有更多黑眚接踵而至，它们不少初时还是衣着打扮各不相同，双足直立行走的人形，等到靠近时尽是衣衫崩裂，浑身黑毛，四爪爬行的眚态。原来此时还留在通江城里的百姓，都如同遭遇了瘟疫一般，变成了黑眚。
两个道士不得不继续与飞天妖怪缠斗起来。
曹希夷一边挥剑砍掉那只无臂黑眚的一条腿一边说道：“如此不成，妖怪实在太多了！”
沙道坚一边将身上冒着黑烟的簪花黑眚踹下屋顶，一边躲闪着两只刚刚爬上屋顶夹击而来的黑眚：“不错，得尽快突围，去往南门码头与师兄们汇合。”
“呵呵！”
随着一阵粗重而怪异的笑声传来，下方街道上出现了一只巨大的黑眚。
它的身上裹着一副厚厚的青铜甲胄，雨水滴落表面在涂满甲胄的油脂映衬下闪闪发光。左右两个大大的肩甲分别刻着“悬臂”和“灵兽”四个字。
“小心，来了一只大的！”
大黑眚“啪”地撤下街边屋门上的一块门板横在手中，朝着沙道坚丢了过来，如一柄锋利的大刀。
“嚯！”
好在沙道坚反应迅速，连忙后仰躲过，这才只被门板带走了头上的斗笠，至于他身边两只黑眚就没有那么走运，被门板砍中胸口，齐刷刷地往后飞出去好远，“噗通噗通”掉进市集屋舍后边的水道里不见了踪影。
“呵呵！”大黑眚得意地拍了拍爪，发出了一阵刺耳的怪笑。
奇怪的是，随着大黑眚的出现，围绕在陆兴他们三人周围的一众黑眚竟然全都往后退去，有的转身跳上旁边的屋顶远去，有的缩头钻进房屋罅隙间的黑暗之中，一眨眼就全都消失不见了。
沙道坚和曹希夷目送那些黑眚如惊弓之鸟般退散，莫名其妙的对视一眼，低头再看时，却发现街道上的大黑眚也消失了。
二人正在疑惑，却不料沙道坚脚下的屋顶轰然破裂，原来正是那只大黑眚撞破屋顶跳了上来。
从碎木瓦砾之间跃出至半空中的大黑眚，粗壮无比的手臂抓着半根断开的房梁朝着二人丢下。
沙道坚连忙一把将曹希夷推到一边，随即自己侧身一闪，“轰！”，但见屋顶瓦片乱飞，他的脚边赫然又砸出一个大窟窿。
不等沙道坚反应，大黑眚已经杀到面前，双爪虎虎生风朝他头身同时抓来。
亏得沙道坚身手敏捷，连忙侧头退步，这才将将闪避而过，随即立即挥舞紫微宝剑带电砍向大黑眚，只见宝剑击中甲胄当当乱响，顷刻点燃了甲胄表面的油脂，一股耀眼的电弧猛然迸发，照亮了四周，与密集的雨幕交织成一幅奇异而壮美的画面。电弧在雨水、油脂与青铜之间跳跃，发出噼啪的响声，伴随着一股刺鼻的焦味。油脂在电弧的高温下迅速燃烧起来，形成了一层薄薄的火焰，但很快就被大雨浇灭，只留下一道道黑色的痕迹。
“哈！”
大黑眚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显然这突如其来的攻击让它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痛楚。然而又因为甲胄的保护，它不仅并未受到致命伤害，又激怒了它不等沙道坚稳住脚步便朝道士猛扑而去。
沙道坚不及闪避，只好挺剑相对，大黑眚果然聪明，立即挥舞手臂格挡，但见宝剑打在大黑眚的两只臂甲上当当作响，电光乱跳，一人一眚，一退一进，逼得沙道坚连连退步，不料脚底踩空身子出溜下去半截，大黑眚也是杀急红了眼，悍然直扑上来，于是一眚一人，一上一下，轰隆一声同时掉进房顶的洞里去了。
屋顶上的曹希夷慌忙爬起身来，探头往洞里看去，只见大黑眚头朝下趴在地上一动不动，背上是沙道坚的宝剑穿身而过，根本看不见被大黑眚压在身下的沙道坚形势如何。
“师兄！”
曹希夷急忙呼喊，却迟迟不见回应，想要跳下房顶去救，谁知道周围黑暗处还躲着黑眚，如此一来正好被屋檐下躲着的一只黑眚瞅准机会，一爪拍在胸前，道袍上立刻被划出四道清晰的爪痕，血肉模糊，另一只没有双臂的黑眚紧随其后跳了过来，双脚猛蹬，将她踢倒在屋顶上。
房屋再也经受不住这样的折腾，轰然坍塌，曹希夷和沙道坚全都被埋在瓦砾当中。
竹箧篓里掉出来一个系着红色绦绳的卷轴。咕噜噜滚到蜷缩在一旁的陆兴脚边，此时的他正双手抱头蹲在地上，表情无比痛苦。
该死！好难受啊！没法变大了！
『看来是那缓药见效了。』
你骗我！我再也不信你了！
『不过是不能化形而已，莫慌，交给我吧。』
呸！不能变大我就是一介凡人之躯，怎么打得过这些小妖？！
『该改改你那目中无人的烂脾气了。』
皱巴巴的画卷在半空里展开，呈现的是一幅脏兮兮乌糟糟，依稀能辨形貌的山水画作。
两只黑眚看见，不由一起半张着嘴抬头紧紧盯着画卷发呆，一只刚伸手想要去够就被另一只给拍开了，于是它们俩便一起眼巴巴看着画卷飘落下来，随即才发现画卷后面站着的是衣衫褴褛，蓬头赤足的陆兴。
当两只黑眚刚咧嘴呲牙准备扑上来的时候，就看到陆兴双手缠着红绦抖动手腕，舞动两条红光带起末端的两团寒光唰唰作响，煞是好看，等它们看清那红绦末端的寒光是系着的两把短刀时，图穷匕见尖锐的刀锋已经分别精准地刺中了他们的额头和口腔。
即便只是一介凡人，他依然还是那个能单杀黑眚的皇城司武状元陆子卿。
“曹道长？”
子卿长吁一口气，手腕一收双臂一抖，将两只短刀收回手上，环顾周围静悄悄地，并没有再看见其他黑眚，于是便想跳下房中去救助曹希夷，谁知他才刚伸出脚，便又双膝一软跪倒在了地上。
我的身体，不许你碰！
『都什么节骨眼了？』
还给我！
『你……』
子卿双眼一闭一睁，脸上又露成了天真浪漫的模样。
就在这时，突然听见“轰隆”一阵巨响，方才马车所在的那几幢摇摇欲坠的房屋全都倒塌了。
陆兴连忙趴在屋檐上，好奇地望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