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条悟和夏油杰回来的时候,阳光已经幻化成了朦胧的纱雾,如火的余晖点燃了半边天空。
天内理子还在海边撒欢一样地跑来跑去,她是所有人当中玩得最开心的那一个,迫在眉睫的死亡似乎没有给她带来半点影响。
源稚女正坐在沙滩上堆沙堡,他动作很细致,似乎是打算一比一复刻一个鹿取神社出来。
源稚生躺在沙滩椅上,手里抱着一颗开了顶的椰子,正快乐的吸吸吸。
望月琉璃一个人沿着海岸线走来走去,手里还拎着一个小桶,不知道是在捡贝壳,还是在暗中袭击被潮水带上来的小螃蟹。
黄昏时的海风是最温柔的,温度湿度都刚刚好,远处的天空有红色的火焰在燃烧,照的海水也泛起了淡淡红光。
五条悟把玫瑰藏在身后,大步往前走,他旁边的夏油杰突兀地问道,
“悟,你已经决定好了吗?”
“那当然。”
夏油杰看他转过头,那双色彩明净的六眼里带着说不出的认真,“我已经下定决心好多年了。”
明明之前在高专的时候,他还像个长不大的幼稚鬼,会气的歌姬学姐和夜蛾校长拳头发硬。
但现在,他却像个成熟的大人一样,已经能做出影响一生的决定了。
夏油杰的表情一如既往的平静,心里也似乎没有任何波澜。
只是多多少少有点遗憾而已,今天五条悟的求婚无论成功与否,都能得到奖励。
而他连今天下午的慰问奖都看不到呢,晚上的求婚成功与否和他也扯不上多大关系。
也不是毫无关系,如果举办西式的婚礼,说不定他还能去当个伴郎。
夏油杰思绪纷飞,就听见五条悟继续说,“从很小的时候,我就觉得,琉璃酱是我的道标。”
他的声音随着海风飘近又飘远,清晰又模糊。
“未来这个词,只有和她放在一起的时候,才让人觉得期待。”
“否则,就毫无意义。”
夏油杰清浅地笑起来,“这样的话,就一定要幸福啊。”
他这么说,带着真心诚意的祝福,以及同等的期待,“要幸福啊。”
他们两个一起向前走去,好似正在走向近在咫尺的幸福。
最先察觉到他们到来的是黑井美里,她笑着点了点头,随即天内理子也跳起来,对两个人招手。
源稚女只扭过头,给了个纯属礼貌的微笑,就把目光转移到琉璃的身上。
沙滩椅上的源稚生没什么反应,远处的望月琉璃回过头,被他俩天差地别的装束惊了一瞬。
似乎是意识到什么,她扬起一个明媚的笑容,朝着五条悟的方向小跑过来,银白色的长发被海风吹起,泛着金红色的暖光。
五条悟的脸上也带着笑,一切都刚刚好。
夏油杰轻轻呼出一口气,在电视剧里,接下来就该是男女主拥吻在一起,过上幸福快乐的生活了。
“砰——”
声音很轻微,但瞒不过咒术师出色的五感。
是什么东西被碰掉了吗?是树上的椰子滚落下来了吗?是哪个孩子遗落的气球炸裂了吗?
夏油杰下意识去看声音传来的方向,他的视线在一瞬间掠过五条悟的脸,然后停滞在他的脸上。
“悟?”
五条悟凝固在原地,像一座伫立在海边的神祗雕像,他脸上的笑容还没有完全褪去,以一种滑稽的姿态黏附在皮肉上,像是没撕完的掉色年画。
他的面孔呈现出一种冷淡的,没有生机的苍白,好像所有的血液在一瞬间被抽光了一样。
与此同时,夏油杰的耳边传来海浪轻轻涌动的声音,沙滩椅被压碎的声音,天内理子惊恐尖叫的声音,源稚女撕心裂肺呐喊的声音……
不知名的恐惧攀上了他的心脏来,电光火石之间,夏油杰终于意识到那声音代表着什么,他转头看向五条悟视线所在的地方,扭头的时候颈骨咔咔作响。
红色、那么多的红色、铺天盖地的红色……
红色的头发,红色的裙子,红色的细沙,红色的海洋……
夏油杰从未觉得自己如此讨厌,甚至憎恨红色。
鲜红的血顺着望月琉璃的脖颈往下流,一道痕迹深重的血线将她的脖颈撕裂了一半。
汩汩地血液喷射出来,染红了她银白色的头发,染红了她白瓷般的肌肤,染红了她白色的裙子……
那么多的血,喷洒在地上,甚至染红了金黄的细沙,染红了蓝色的大海……
那么多的血,好似地表下炙热的岩浆翻涌上来,湮没了整个天空和海洋。
夏夜的傍晚,夏油杰的眼帘里只剩下一片红色。
他怔怔地站在原地,只觉得浑身上下所有的力气都被抽走了。
五条悟同样站在原地,虚虚地看着前方,眼睫轻轻地颤了颤,像座凝固的塑像。
他颤抖的瞳孔里,望月琉璃整个人都被鲜血浸透了,她站在生的边缘,摇摇欲坠,单薄的像一张染上污渍的白纸。
过了多久?
十二分之一秒?九分之一秒?三分之一秒……
五条悟看见她向后倒去,那双靛紫色的,明亮如星辰,晶莹如宝石的眼瞳,一点点失了光彩与焦距。
她逐渐涣散的目光仍旧看着他。
茫然、错愕和惊惶在她的眼中杂糅变幻,在向后倒下的瞬间,她朝五条悟伸出手来。
仿佛是一个被刻意拉长的慢镜头。
五条悟的脑海一片空白,他什么都没想,也什么都来不及想,只是如梦初醒一样向前跑去。
四肢百骸都能感觉到风的流动,这一刻,心脏像裂了口子的塑料袋,海风穿过裂缝,呼呼地响。
他要做什么?
他要向望月琉璃求婚,他要在烟花下和她接吻,他要和她一起过幸福快乐的生活……
他要抓住她伸出来的手,他要停住那些不断流逝的血液,他要留住那个人……
他要救望月琉璃!
玫瑰在瞬间脱手,被急速流动的海风吹得支离破碎,耳边嘈杂的声音在一瞬消失,世界如此寂静,像反复播放的黑白默片。
在一片黑白的光景中,在满目飘散的花瓣中,他们的指尖在时间的罅隙中相擦而过。
满身是血的望月琉璃在日落的余晖中轻飘飘地倒在地上,像被剪断线的木偶。
她的眼睛没有闭上,只是眼瞳冰冷死寂,没有一点亮光。
下一瞬,五条悟重重地倒在她的旁边,鲜红的血液迸溅在他的发梢和眼睫上,染红了一片纯白。
他竭力抬起头,只看见少女红白相间的长发和裙裾在海风中飘扬。
五条悟的脸上流露出恍惚的神色。
他忽然憎恨起自己的六眼,能够如此清晰地感知到少女胸膛已经不再起伏;他忽然憎恨起自己的听力,能够如此清晰地发觉少女的心脏已经不再发出跳动的声音。
忽然间,他好像记起了什么,似是不甘地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眼中一下子燃起了某种艳色:
“硝子,硝子,还可以找硝子!”
“我现在就给硝子打电话,我的手机……我的手机?”
他手忙脚乱地在口袋里翻找,一个精致小巧的盒子随着他的动作滚落出来,在沙地上咕噜咕噜转了几圈,撞在玫瑰支离破碎的尸体上。
“手机……找到了……”
“悟。”
有谁在喊他,对方声音很轻,好像会被海风轻易吹散。
五条悟没有回应,他终于翻出了手机,却因为力气过大直接按碎了键盘。
“你就算打给硝子也没有用。”夏油杰站在不近不远的地方,脚下是几朵散落的玫瑰,硌人得很。
他语气平静地近乎冰冷,听起来仿佛是某种宣判和裁决。
“她已经死了。”
“反转术式是没办法对死人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