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原本处在气头上,这时,见如懿竟然扭头就走,身影决绝,丝毫没有一个臣子对君上该有的恭顺样子。
皇帝站在那里,就那样眼睁睁地看着如懿渐渐远去,身影越来越小。
皇帝不敢相信如懿竟会如此大胆地转身就走。
他的眼神中满是惊愕,但仅仅片刻之后,皇帝的脸上便浮现出一抹复杂的神色,随即便不禁怒极反笑。
略微有些压抑的笑声在空旷的大殿中环绕。
他手指着门口,对着如懿愤然离去的身影说道:“哈哈哈哈……好啊……好啊……瞧瞧!这就是朕亲自选的好皇后啊,贵妃你看见没有,她如今离开时都忘记该向朕请示了……”
他气得直喘粗气,面色涨红,胸膛剧烈起伏,嘴里不断呼出粗重的气息,仿佛一头被激怒的雄狮。
嬿婉神色关切,急忙抬手,轻柔地给皇上拍着背顺气,动作小心翼翼,眼眸中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狡黠。
她一边拍着背,一边还不忘在皇上气头上补刀。
“皇上别气,皇后娘娘向来如此,不仅出去时忘记向您请示,进来时也没给您请安呢……”
面前女子温柔似水的嗓音在空中悠悠回荡,可皇帝听起来却心头一梗。
这扎心的话差点噎得皇帝说不出话来。如同一柄重锤,狠狠地砸在了皇帝的心上。
他不可置信的扭头望向嬿婉,问道:“当真?”
她如今在这后宫之中,已经目中无人到这个地步了吗?
嬿婉点点头,看向他的眼里带着些许怜悯。
嘴上还不忘说些拱火的话:“今日之事说不定真是底下人马虎了,皇上,您就别怪罪皇后娘娘了,左右璟妧也无大碍……”
她没无大碍,朕有大碍!
皇帝在内心疯狂咆哮着。
皇帝被嬿婉点破的话气得不轻,他黑着脸打断嬿婉的话。
“别为她说话了。”
皇帝的声音带着丝丝冷意,他微微皱起眉头,眼神中满是恼怒。
“朕知道朕的好皇后是什么德行。”
皇帝深吸一口气,压抑住心中怒火后扭头说道。
“好了,时辰不早了,朕还要回养心殿。家宴这事,你是璟妧的生母,就由你来料理吧。”
紧接着又有些愤恨的说道:“日后宫中大小事务,也交由你来。皇后既然胜任不了这些,那就让她在翊坤宫好好待着,朕也落得个清净。”
说完,皇帝便猛地一甩衣袖,拂袖离去。
嬿婉终于听到了想听的话,她按捺住神色,连忙应下,还不忘恭顺的冲他的背影行礼。
“臣妾遵旨,臣妾恭送皇上……”
这恭顺的模样,宛如一朵温顺的菟丝花,与从始至终都桀骜不驯的如懿形成了极为鲜明的对比。
如此强烈的反差,显得更加的扎心,仿佛一把利刃,直直地插入皇帝的心中。
听到她行礼的声音,皇帝原本坚定前行的脚步一顿,仿佛被施了定身咒一般。那一瞬间,他的脑海中或许闪过了如懿的身影,那个总是不肯轻易低头的女子。
但仅仅片刻,皇帝便又恢复了决绝,紧接着又大步流星地离开了永寿宫。。
候在外头的进忠连忙迎上,他的脸上满是紧张与担忧。
进忠小心翼翼地将身形有些不稳的皇帝搀扶住,动作轻柔而谨慎,生怕再惹得皇帝不快。
他小心翼翼的探着皇帝的神情,试探性的开口:“皇上,时辰不早了,可是要回去歇息?”
皇帝揉了揉眉心,叹息着说道:“回吧,朕累了……”
此时此刻,皇帝看起来像老了十岁。
他不明白,为何如懿都是个快要四十岁的人了,都成为三个孩子的额娘的人了,竟然比年轻时还要叛逆,想到如懿那个油盐不进的样子,他就头疼。
世上又有哪个皇帝,年近五十了都还要为自己的皇后而苦恼呢?
进忠也只是在一旁恭敬地候着,大气都不敢出。
周围的空气仿佛也凝固了,只有夜风吹过的轻微声响,更增添了几分紧张的氛围。
皇帝静静地伫立在那里,陷入了沉思,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良久之后,他缓缓抬起头,望着在黑夜中灯火通明的宫阙。
那璀璨的灯火,在黑夜的映衬下,显得格外耀眼,却也带着一丝孤寂。
皇帝微微眯起眼睛,神色复杂,同进忠说道:“罢了,就让容佩回她身边伺候吧。只许当个最低等的杂役,让玉容好好看着她。其余翊坤宫的旧人,年岁到了就出宫去,没到就给个恩典出宫去。”
皇帝有些倦了,那些曾经拿下面人拿捏她的把戏做得多了,如今他也能看出对如懿没有丝毫效果。
他轻叹一口气,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情绪。
所以日后她只不过是个没有实权的皇后,一个老宫女罢了。她若是想要那就随她吧。
“是,奴才遵旨。”
想到这里,皇帝的心中竟有一丝酸楚,有点莫名的心疼自己。
说完,皇帝在进忠的搀扶下,缓缓坐上龙辇。
皇帝坐稳后,进忠轻轻一挥手,队伍便缓缓前行。龙辇在夜色中渐行渐远,最后消失在茫茫的黑夜之中。
容佩能回翊坤宫,三宝却是不能的。
年岁到了,这话指的是宫女。太监是不算的。
在宫里,太监的地位可比不上宫女太监要在这宫中待到老才能出宫的。
可怜三宝偏偏做了总管太监,靠如懿靠得亲近,旁的小太监被打发走,拿点银子就能换个好差事,可他是皇上下的令。
若没有皇上赦免,他只能在花房干上一辈子。
如懿的一番话,犹如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皇帝心中激起层层涟漪,让皇帝整夜无眠。 他躺在龙榻之上,双眼望着床顶的帷幔,思绪万千。
自己所拥有的一切真的就如自己所想的那般稳固吗?
令贵妃真的是因为他是皇帝,所以才甘愿如此的吗?
这个问题在他脑海中不断盘旋。他想起令贵妃平日里的温柔顺从、千般讨好,那些甜言蜜语和体贴入微的举动。
以往,他觉得这是理所当然,是自己身为皇帝应得的。
可如今,他却不禁怀疑,这其中到底有多少是真心,又有多少是因为他所代表的皇权呢?
他越想越觉得心中没底,那种患得患失的感觉愈发强烈。
因此,一处理完政务,便抬脚去了永寿宫。 他想亲自去求一个答案。
“臣妾给皇上请安。”
“平身吧,朕来看看璟妧如何了。”
皇帝伸手扶起屈膝行礼的嬿婉,目光灼灼的盯着她说道。
他当然不好说出他的真实目的,只能将看望璟妧当作借口。来问一问,他这宠妃的心思。
皇帝心里也明白,宫里的女人多半是因为他的权势而当妃嫔。
可令贵妃于他不同,她是自己亲手调教出来的,更是这世间唯一懂他之人。
他不希望只有一个于他特殊的女人心中不装着自己,更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嬿婉装作瞧不出他异常模样,听见这话后柔声的说着:“那皇上来得可真是不巧,璟妧一早起来身子便好的差不多了,臣妾便差人将她送回了舒妃姐姐那。”
听她这么说,本就醉翁之意不在酒的皇帝无所谓的摇摇头。他牵起她的手,另一只手轻覆上去轻拍两下后说道。
“无妨,既然如此,在这陪你说说话也是好的,朕好像已经许久未跟你谈心了……”
如懿的荒唐事如鬼一般缠着他,他也确实许久未像今天这样同她畅聊了。
不知怎的,来的路上是满腹急躁,可一坐下来,看着她笑颜如花的模样,原先杂乱的思绪便被抚平了。
“好啊,不知皇上想同臣妾说些什么?”
看着嬿婉那张认真的神色,皇帝忽然有些不知从何说起。
因为皇后的一句话而怀疑她?
他有些说不出口。
“你方才在做些什么?”
“皇上说这个?臣妾在给皇上做寝衣呢,快要入夏了,得选些轻薄的料子,皇上夜间才好入睡不是?”
嬿婉拿过刚刚放下的针线篓子,认真的将里头的东西展示给他瞧。
“从前怕皇上嫌弃臣妾粗鄙,所以从未给皇上做过寝衣,最近这几年又在协力六宫,便一直没个章程,前些日子得空便想来了,皇上来的正好,差两针便好了,皇上不如等等,臣妾做好了给您试试合不合身?”
嬿婉说干就干,话音刚落便拿起了针线。
瞧她认真的模样,刚到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他情不自禁的点头说道。
“好啊,朕等着。”
说罢,他便在一旁盯着她穿针引线的动作看起来。
说到这,皇帝这才发现,他好像从未认真的看过她的脸。
他白日政务繁忙,两人相聚的时候少,夜里多数是侍寝。
这样不沾任何情欲的细细打量,好像还是第一次。
他靠在软枕上撑着脸,盯着她瞧起来。
秀气的眉,清透的眸子,常常含笑着的嘴角,还有脸上的细密绒毛,这些都落在他眼底。
灼热的目光盯着嬿婉,她颇不好意思的低头笑道:“皇上干嘛一直盯着臣妾瞧?”
“自然是真的令贵妃长得好,叫朕挪不开眼,此生得你,也算朕这一生的一件幸事了……”
皇帝感叹道。
他这话是认真的,他几乎不敢想,若是后宫没有令贵妃,他的生活将会是怎样。
嬿婉是对的,多年部署,他如今已经彻底离不开她了。
“能遇皇上,也是臣妾之幸。”
嬿婉没有刻意的多说什么,而是继续低头缝衣服,皇帝也依旧保持着他的动作,将她一举一动都尽收眼底。
没多久,一件寝衣就做好了。
皇帝迫不及待的将衣服穿在身上,尺寸竟是分毫不差,比内务府做的都要精致些。
他是待到旁晚时才踏出永寿宫的,出去时多了件寝衣。他叫进忠拿回去好好收着,等夏日一来他就要穿。
而那话他始终都没有说出口,因为他已经找到答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