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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由重回月溪宗的那日,是在妻子南枫和方先生的陪伴下。

那是个阴雨天,从潮湿压抑的空气中,年轻的沈由嗅到浓浓的不安。

月溪宗对待他这个前宗主之子十分热情友善,或许是因为方先生在,谁都知道这位看不出年龄的青年,是几任宗主的朋友。

或许是因为他的妻子。南乡阁虽然声称要和南枫划清界限,但在月溪宗的人眼中,哪有能轻易割舍的血脉亲情呢。等南枫服个软,一切如旧。

而南乡阁近些年来已经成为修真界颇有势力的门派,和他们南家唯一的女儿结成亲事,自然是天大的喜事。

至于沈由本人,反而是最无人在意的那个。

他的父母早逝,又没有其他的亲人,孤苦伶仃一个。要是没有实力强大的方先生和背景雄厚的夫人,此时的他未必会受到如此热情的待见。

沈由一贯清醒,他对此心知肚明。

前来迎接的人中,站在最前面的是郁卓。

郁卓一身白衣,身形清瘦,鬓角对称的两抹白发向后梳起,被一盏白玉冠轻轻挽住。

他的神情比年轻时少了几分清冷,却仍是严肃。他看起来像生了什么重病,脸色苍白,嘴唇也没有一丝血色。

沈由出现在山门口时,郁卓先跨出第一步,来到沈由面前,眼底微微湿润,看样子对沈由的到来很是欣慰。

“少宗主,您终于回来了。”

沈由一时间不知该如何作答。

众目睽睽之下,郁卓说出这样的客套话也是情理之中。但他又觉得对方眼中深藏着的那一分激动,不像作假。

他离开宗门的时候还小,许多记忆模糊了。对于这位郁卓堂主的印象,也只停留在他喜欢穿白衣服,总是和另一位堂主季实吵架。

他知道他们彼此争夺过宗主的位置,后来季实赢了。

而现在,季实死了。

关于季实的死因,沈由并不知情。在回到宗门之前,他隐约听过一些风声。但这些消息的来源实在太过杂乱,甚至有互相矛盾之处。沈由不肯轻易相信,他来这里迟早要查清真相。

倒不是想为了对方复仇。只是,季实的死因查不清楚,他这个宗主当得也不安稳。

说起宗主一事,他也犹豫了很长时间。

甚至在回到宗门的前一夜,他还在与自己的妻子彻夜长谈。

南枫的态度十分明了,不管沈由做出怎样的选择,她都无条件站在他身边,用全部来支持他的决定。

对此方渡也是同样的态度,他尊重沈由的一切抉择。

“如果我理智一点,我会劝你留在无名山。但是沈由,我也明白,天降大任于人,你有你自己背负的使命。”

沈由闻言沉默了一段时间,片刻后,他才开口问方渡。

“要是先生呢?如果先生是我,现在会做出怎样的决定呢?”

“沈由,不要做这样的假设。每个人站在你的立场,都有可能做出截然不同的选择。”

两人正在窗前对弈,窗外枫叶潇潇。方渡曲腿坐于竹榻之上,灵狐蜷缩在他的膝间打盹儿,松软柔顺的皮毛轻轻起伏。

方渡把手搭在灵狐圆滚滚的身子上,它亲近山中的先生,哪怕在酣梦中,也蹭蹭他的掌心,又睡过去。

对面的沈由手执黑子,面对棋局,久久不能落子。

“留在无名山,先生是我的靠山,我可以一辈子混吃等死,什么麻烦、什么困难都不必担忧。这样看来,真是神仙一样的日子。

但是——”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微微低下头,落下一子,继而摆弄着手中的枫叶。

这是方才从窗子里飘进来的落叶,被他用手掌轻柔托住。

“但我还是想回到宗门,查清当年父亲去世的真相。他们都说我父亲是在出任务时遇难而死,小时候的我或许还能相信几分,现在全然不信了。

当年父亲明知那山洞里的陷阱多,又怎么可能毫无防备进入呢?”

沈穆梁之死有蹊跷,但方渡并没有深入追查这件事。

没多久,沈夫人就把沈由送到山上。安葬了沈夫人后,他忙于照顾年幼的沈由,一做就是许多年。

月溪宗的事,他不愿去管,那里已经没有任何值得他亲近的人。

现在沈由长大了,他要去探寻真相,方渡也没有阻拦的立场。

他只是有一事想不通。当年郁卓多次表示对宗主之位有意,如今为何又要将其主动还给年轻的沈由。

所以,在临行前,方渡对沈由只有一句提醒,叫他留心郁堂主。

月溪宗的门人用盛大的仪式迎接沈由“回家”,沈由望着山上的萧萧落木,只觉得心中冷然。

原来月溪宗,是这么冷的地方。

他的妻子悄悄靠近,趁着所有人不注意,牵住他的手。宽大的袖子作掩护,没有人发现他们之间亲密的微小动作。

“沈由,有我呢。”

她轻声说着。

沈由紧皱的眉头一松,神色变得平和。他反握住南枫的手,这便是他唯一能牵住的温暖。

没错,有南枫在的地方,才能称之为家。

两人在月溪宗安顿下来,住在沈穆梁和沈夫人之前生活的院子里。

老宗主一心为宗门着想,自己的生活却一切从简。沈夫人将这里打理得井井有条,一切仍是旧时模样。

这里郁卓早就派人打扫过了,沈由的手指轻轻擦过木桌,半点灰尘都无。

南枫则两手捧起了一只塞满棉花的布老虎,上面的红色染料早已褪色,针脚却细密精致。

“这是我小时候,娘亲给我绣的。”

沈由走到南枫身后,轻轻揽住妻子的纤细腰肢。

南枫伸手抚摸着上面的花纹,透过凸起的丝线,眼前仿佛闪过沈夫人拈针时慈爱柔美的模样。

沈夫人对孩子的爱怜充斥在房间的每个角落,到处都能见到她亲手做的小鞋子、布偶之类的玩意儿。

对母亲的记忆被重新唤起,沈由的神情也变得柔和。

夫妇二人默默无言,此刻他们却心意相通。

而此时的方渡,正一个人站在季实和沈穆梁的墓前。

他的手指在空中一拈,隔空取物,一根柳条出现在他的指尖。

瞬间,在他面前显出两团烟雾,慢慢变成了两个人形。

一个是沈穆梁,一个是季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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