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切,又被他逃过一劫!”
吕茂杰心中恼怒,冷冷揶揄一句。
“大家冷静!千万别做傻事!”
柏清玄手腕一转,打飞流民的刀。
情势变化迅猛,一息间已有数十人饮下手中秽物。
一声呼号,三千流民揭竿而起,纷纷扑向士兵企图抢夺武器。
“吕统领,快想办法阻止他们!”
柏清玄无力控制局面,只能回头请求冷眼旁观的吕茂杰。
吕茂杰冲他扯嘴一笑,“柏大人早该听末将的,药棚里的汤药即便全部取来,也不够他们分。柏大人太高估人性了,这算失策么?”
“吕统领,现下是说风凉话的时候么?”柏清玄眸底压着怒火,“快命令你的兵平定乱局!”
“是,末将领命!”
吕茂杰笑得讽刺,柏清玄懊恼不已。
他虽手握大权,却非军营中人。
想指挥旁人的兵,却未曾掂量过自己在行伍里的份量。
果然民心难得,位高权重也不及军中一线的小小将领。
吕茂杰一声令下,整个营地的士兵全部围拢过来。
另一边方阵里的流民也开始骚动,趁着无人看守朝这头涌来。
火光冲上天际,不少人倒落在地,被后来者肆意踩踏,哀嚎声连绵起伏,像极了地狱里的恶鬼。
士兵的数量有流民三倍,可他们却不敢轻举妄动。
所有流民高举着手,试图往士兵脸上涂抹秽物。
没人想染病,都在寻找机会把敌人一击毙命。
人流缓缓移动,柏清玄注意到他们在向安林河靠近,赶忙厉声喝道:“吕统领,快阻止他们!”
吕茂杰大喊一声:“再往前一步者死!”
最前面的士兵立刻挥动腰刀,把森冷刀刃对准方阵里的流民。
“不拼是死,拼也是死。朝廷如此苛待我们,视我们如猪狗,我们还有何必要效忠于它?”
“是啊,乡亲们。今日横竖都是死,不如轰轰烈烈一把毁了这狗朝廷!”
“毁了它!狗朝廷!”
流民士气大振,不怕死的纷纷冲着刀刃扑去。一排又一排,士兵的刀一息间串满尸体。
不少人吓得跌倒在地,流民迅速涌起,踩着地上人的脸冲向安林河畔。
“停下!”柏清玄头痛欲裂,嘶声喊道,“都停下!”
没人理他,连吕茂杰都被人流淹没。
人山人海包围着他,举目望去乌泱泱一片人头。
火光映亮他的侧脸,照见他满面惶惑。
百无一用是书生!
他护不住柏家,保不了伏纪忠,也守不好卫蓝。
他甚至连自己也弄得一身残疾,更不提因新政而死的无辜之人。
银月分明在手,可他却不知该指向何人。
有人从他身侧跑过,有人摔倒在他脚下,有人推他,有人打他,周围人流密集,他心下无力哀嚎。
停下,都停下……
骚乱丝毫没有减弱的趋势,甚至有人扔来石头砸落他官帽,扯掉他官袍。
吕茂杰立在远处,回首望见一脸仿徨的柏清玄,忽然扯嘴一笑,暗道:“好机会!”
随即卸下背后长弓,安上羽箭,拉弓对准不远处的柏清玄。
帐篷外很吵,吵得蓝昊天呼吸困难。
一碗汤药下肚,他恢复些许体力,挣扎着从草垫上立起。
晃晃悠悠掀开帘子,走出帐篷,只见远处河畔火光一片,混乱不清。
“怎么回事?”他低喃一句,“子玦在哪里?”
暗道不妙,他赶紧振作精神,快步朝河畔走去。
才走不远,抬头望见人群里一道冷光直逼那抹紫色身影。
弓弦拉紧,箭刃对准柏清玄的咽喉。
吕茂杰百步穿杨,一箭穿喉小菜一碟。
“子玦,子玦!”
蓝昊天疾呼一声,干裂的喉咙喊破了音,如蚊蝇一般淹没在人潮里。
他心下惊颤,全力奔向人流。
吕茂杰勾住弓弦的手指一松,羽箭十分平稳地射出,飞向十几丈远处的柏清玄。
“子玦——”
蓝昊天奋力一扑,正好跃至柏清玄身前。
“卫……”
柏清玄侧过脸来,还未来得及唤出他名字,便被来人扑倒在地。
“噗——”
羽箭嗖一声射穿蓝昊天的肩胛骨,他闷哼一声吐出血水,喷溅在柏清玄雪白中衣上。
“子……玦,吕……”
蓝昊天倒在他怀里,几乎快要贴上他的脸。
喉咙涌上一股血水,话未说完,他哇一声吐了出来。
“我知道了,你别说话。”
柏清玄抱住他身子,举目望去,周遭全是人影,晃得他心慌至极。
“卫蓝,你忍忍,我带你去药棚找许御医。”
说完,便单膝跪地,把蓝昊天驼上后背,紧紧抱住他的腿,飞速冲向远处的药棚。
吕茂杰见暗杀失败,不禁皱了皱眉头,低声骂了句:“啧,早该除了卫蓝这小子的,真是走哪儿都碍事!”
柏清玄很慌,慌不择径,撞倒一个又一个人影。
药棚里灯光幽暗,他抬眸看着那零星火光,虚晃一片。
蓝昊天又救了他一次,可他根本不值得对方舍命相救!
上回蓝昊天救他,被刺客逼得跳崖;这回再救他,蓝昊天几乎失去性命。
他这样一个人,活着已是行尸走肉,就差人人唾骂过街喊打,蓝昊天为何要如此待他?
想不明白,也不容他多想。
散落的长发在寒风中凌乱,他背着蓝昊天比风还快地冲进药棚。
“许御医!许御医!”
他连呼两声,一身佝偻的老御医快步走上前来,一见他背后之人奄奄一息,立忙说道:“快把卫指挥使放下来!”
柏清玄赶紧跪下,帮着许御医把蓝昊天放倒在草垛上。
“还好没伤着心脏,”
许御医翻看了一眼蓝昊天的箭伤,舒口气道:“快帮老夫打热水来,把老夫从宫里背来的药箱也拿来!”
药棚里的人纷纷行动,柏清玄俯身看着一脸鲜血的蓝昊天,伸手替他擦去嘴边血渍,柔声道:“放心,你不会有事。”
蓝昊天微微掀开眼皮,见他一身雪白中衣被鲜血染红,歉声道:“抱歉,子玦,弄脏你衣裳了。”
“衣裳哪有卫蓝你重要,尽说些胡话!”
柏清玄摸着他的脸,又喜又悲地嗔怪一句。
蓝昊天只觉浑身沉重,心口上那道伤口汩汨淌着血,身体在被一点点抽空。
意识渐渐模糊,周身冷得像冰,他忍不住微微痉挛起来。
“卫蓝,你怎么了?”
柏清玄见他症状,吓得面如土色,赶忙抱紧他唤道。
蓝昊天神志恍惚,伸手触到他温热的指尖,忽感一阵悲凉。
他快死了么?
怎能这样死去?
他还没为家人沉冤昭雪,如何敢死?
思绪如此,可身体却慢慢冷了下来,这种感觉,像极了半边身子已经踏入阴曹地府。
“子、玦,”他万分不舍,可又无可奈何,“我想活、下去。”
柏清玄心底一酸,微微吸了吸鼻子,安抚道:“会的,你一定能活下去。”
“我……”
蓝昊天并未因他这话而欣喜,反而听出一股悲悯之意。
“我其实……一直有件事瞒着你。”
“嗯,你说。”
柏清玄目光深深,落在他脸上分外灼热。
蓝昊天无力合上眼皮,喉咙早已发不出声音。失去意识前,他用尽余力发出气音:“我其实,是威北将军幼子蓝昊天。”
分明只是一道热气落在耳畔,可柏清玄却如听见一道雷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