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库里有些存货,京城附近几个州府的药材也有存量,柏清玄先带着几车药,去了京城北门。
“开城门!”
柏清玄骑着马,停在大门前。
守门士兵相视一眼,见他身后跟着好几辆马车,迟疑片刻才动手移开门闩。
厚重的大门“嘎吱”一声打开,柏清玄毫不犹豫策马出城。
来至营地,吕茂杰故意一脸惊异地望着他,道:“柏大人,您怎么……”
柏清玄抬手,身后士兵赶忙卸下药材。
“陛下命本官来此协理吕统领防治疫病,吕统领可听明白了?”
他坐在马上,面露威严。
吕茂杰忙拱手道:“末将领命!”
柏清玄翻身下马,目光森寒地盯着他,问道:“卫指挥使在何处?”
“回大人,就在病患集中的帐篷里。”
“带本官过去。”
柏清玄声音冷淡,听不出喜怒。
吕茂杰躬身,答道:“是。”
二人一前一后进了帐篷,角落里,蓝昊天正躺在草垫上,浑身无力。
“卫指挥使,到底发生何事了?”
柏清玄推开吕茂杰,一把扑向草垫,蹲下身子关切问道。
蓝昊天意识模糊,见来人酷似柏清玄,心中暗道奇怪,低声问了句:“你是柏大人?”
“我是,”
柏清玄见他幽幽转醒,面上一喜,抓起他的手道:“卫指挥使,你感觉如何?”
“我……”
蓝昊天目光停在吕茂杰身上,涩了须臾,才道:“恐怕是染上了霍乱,之前流民闹事,欲将病患秽物倒入安林河,下官上前阻拦,不甚沾染秽物,怕是不行了。”
“秽物?”
柏清玄心下一紧,共饮同食必会染病,沾上秽物虽不算严重,但也不排除染病的可能。
他转身问向吕茂杰,“卫指挥使确定染病了么?”
吕茂杰摇头,“有些咳嗽,呕吐,未见高热。许御医说有部分症状,但尚未确定,让先躺下来观察观察。”
蓝昊天体力不支,没听完他的话便昏睡过去。
柏清玄放下他的手,慢慢起身,“吕统领,当下营地的疫病处理情况麻烦给本官汇报一遍。”
“是,末将遵命。”吕茂杰跟着他,快步走出帐篷。
堪堪掀开帘子,就有小兵过来禀报:“启禀柏大人,启禀吕统领,北边又来了一波流民,看样子至少有三千人。”
柏清玄神色一凛,问道:“距离营地多远了?”
“回柏大人,不足五里。”
小兵垂首答话。
吕茂杰冷静问道:“柏大人,您带来的帐篷够用么?”
柏清玄这次出来,一共取了十顶帐篷。国库空虚,即便这点小东西都难凑齐数目。
“约可容纳一千病患,”他想了想说道,“再来一波流民的话,怕就不够用了。”
在场众人一阵沉默,柏清玄又道:“从周边府县调来物资还需一日才到,但愿能熬过今日就好。”
搭好新帐篷,把所有搁置在棚外的病患全部转移进去,南下的流民也到了营地。
柏清玄领人去看时才发现,这群流民里已有好几十个病患了。
“把他们单独抬进一个帐篷,”柏清玄肃声吩咐,“余下的人集中隔离在一处,不许乱跑。”
“是,大人。”
吕茂杰领兵驱赶人群,柏清玄朝另一边看了看,见最早来此的流民都缩在一起,拿警惕的目光注视着他。
“听说之前有人闹事?”
柏清玄问向身边将士。
将士拱手答道:“回大人,是某个病死流民的儿子,逼着咱们吕统领要汤药。不给的话,就要把病患呕吐物倒入河里。”
“之后他们还有继续闹么?”
“回大人,没了。”将士回答,“吕统领下了死命令,谁也不许迈出流民方阵半步。”
“嗯。”柏清玄似是而非地应了一声,不再说话。
营地里病患越来越多,新带来的帐篷很快告罄。
按规定,流民的大小便全部集中在一处掩埋,出来如厕时必须有士兵跟随。
“军爷,小的不习惯旁人盯着如厕,能背过身去么?”
士兵本就嫌他们又脏又臭,听完这话白了他一眼,喝道:“快拉,别磨磨唧唧的!”
随即,转过身去不再看他。
那人扭头瞧了瞧一丈远处的另一人,见他同样衣衫褴褛,便知是后一波来此的流民。
他趴下身子,轻手轻脚挪去那头,刚好看守那人的士兵也背着身子。
“你也是雍州来的?”
他附耳问道。
“是的,你也是?”
那人同样耳语答道。
他点头,面上严峻,“他们没剩多少药了,目下营地里优先救助士兵和附近村民,咱们只能苦熬等死。”
那人瞬间露出一脸惊愕。
只说了这几句,两人便迅速分开。
“军爷,小的拉完了,咱们回去吧!”
两名士兵各自领着人走回方阵。
药物不足一事很快在新来的流民堆里传开,大家纷纷心生绝望,懊悔道:“早知如此,就不该来京城!”
“是啊,现下被他们困在这里,简直就是等死!”
“没有药,又不让我们乱动,岂不是逼着我们去死么?”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交头接耳、怨气连天。
“不行!咱们不能受人摆布!”
“对,我们要活,我们要药!”
民情激愤,不少人开始蠢蠢欲动。
“要我说,大家伙不如跟他们拼了!反正我们带着疫病,还怕他们不从吗?”
“没错,他们若是不从,我们就跳进安林河,把霍乱传遍整个永州!”
看守士兵注意到人群躁动,大声骂了句:“都不许乱动!违令者就地处死!”
大家抬头觑了眼前方横着的刀刃,纷纷闭上嘴巴不再言语。
夜色沉落,营地陷入一片黑暗,零星火光在寒风中颤抖不止。
柏清玄理完一应事务,便来至蓝昊天床前探视。
“卫指挥使,感觉如何?”
他握紧蓝昊天的手,俯身问道。
蓝昊天感觉手上受力,缓缓掀起眼皮,哑声答了句:“还好,就是头晕。”
喉咙犹如火烧,头沉得像是压着块巨石,浑身不得劲。
“快来把药喝了,”
柏清玄端起地上药碗,一脸温存:“许御医说了,你的症状不太明显,早些治疗的话成活几率很大。”
“好,”蓝昊天挣扎着要起身,却被柏清玄用手按住肩头,“卫指挥使别动,我抱你起来。”
他双手环住蓝昊天肩膀,把他上身抱起靠坐在自己腿上。
而后重新端起药碗,舀了勺汤药送至蓝昊天嘴边。
蓝昊天愣了愣,他这是要喂我?
“张口,喝药。”
柏清玄轻声道。
蓝昊天这才启唇,含住他送来的汤勺。
温热的汤汁顺着喉咙淌下,蓝昊天立时浑身一暖,恢复些气力。
“谢柏大人!”
柏清玄眉头一横,嗔怪道:“还叫柏大人么?”
蓝昊天面上一尬,“谢子玦。”
“你先撑着些,”
柏清玄轻轻吹了吹碗里汤药,低声道:“吕茂杰我会想办法除掉的,不会再让他为难你。”
蓝昊天心中触动,说到底,他会病成这样,吕茂杰功劳不小。
所幸对方只是想让他吃些苦头,并未生起杀心。
“不急,”
他扶住柏清玄手里的汤勺,抬眸望着他说道:“吕茂杰没打算杀了我,子玦不必急着除掉他。”
“可到底不是自己人,”柏清玄目光一沉,“总要防微杜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