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都知道,”蓝昊天回答,“可他似乎并不在意。”
是啊,死生不惧,哪里会惧怕一群细作和刺客!
“柏大人这人啊!”伏纪忠摇头感叹一句,“我早说过,他是个好官,自己安全都不顾,一心想着江山社稷。”
“伏大哥,咱们别争论这些了!”蓝昊天一听这话心里更加乱糟糟的,“他不能死,我也不会让他死。”
伏纪忠低垂的眸子转动几下,片刻后他抬起头来,对上蓝昊天那对焦灼的目光,“这样吧,我找几个人轮流去柏府盯着,以防万一,我们两个做好随时出宫救人的准备。”
“好,我听伏大哥的!”
* *
柏清玄翌日上朝,各地的抗议暴动成了早朝上热议的话题。
“陛下,永州、海洲、江洲、青州、沧州、凉州、燕州和兖州均发生了千人以上的暴动。这些人抗议的主要内容还是之前提到过的清丈田亩。”
水永博正声禀报,清丈田亩、推行黄册说到底还是户部的份内之责。
皇帝声音疲惫,“各州官府是如何处理的?”
“回陛下,各州府衙门目下正派衙役前往事发地镇压,只是……”
水永博话说一半,忽然停住了。
“只是如何?水卿直说无妨。”
皇帝说这句话的时候,目光扫向人群里的那抹紫色。
“只是各地州府衙门人手有限,一旦抗议规模继续增大,臣恐怕地方上抵挡不住暴民的攻势!”
水永博话音刚落,大殿里顿时爆发出一阵热议。
“这可如何是好?今年一整年都不太平,临近年尾再来一场全国暴动,我信朝江山岌岌可危矣!”
“这些人既然对新政感到不满,那不如暂缓新政推行,还天下一个太平!”
“是啊,新政到底合适不合适,也得看天下万民的评价!现如今百姓抗议,各地暴动,足以证明新政的不妥,陛下理该废止新政!”
“对对,废止新政!”
“还请陛下废止新政!”
“废止新政!”
四周议论声如潮水般涌来,直往柏清玄耳朵里灌。
废止新政,怎么可能!
他脑中一阵抽痛,忽然大喊一声撕裂声浪,“陛下,此事虽与新政有关,但闹事者并非反对新政,而是抗议当地官府测量土地不公。”
“哦?”皇帝疲惫的脸倏尔动了动,问道:“那柏卿以为,这事该如何解决呢?”
大殿内顿时安静下来,所有视线齐聚柏清玄身上。
“回陛下,臣请派钦差大臣下去各州府彻查此事,以还闹事百姓一个公道!”
柏清玄说得掷地有声,皇帝却嘴角一扯,不以为然。
他目光移至工部尚书齐康青身上,问道:“齐卿,你对民间事务熟悉,你说说这件事的症结何在?”
齐康青精神一凛,他没想到皇帝会点他的名,忍不住清了清嗓子,站出来答道:“回陛下,卑臣以为,民间闹事多半因当地官府测量不公所致。这些地方官绅勾结,不择手段偷逃赋税,将负担转移至平民百姓身上。这才激起民变,引发众怒。”
“嗯,有道理!”
皇帝颔首,歪着头懒懒看向柏清玄:“柏卿,你可听见了?”
“臣听见了。”
柏清玄眉心跳动,隐隐感到不安。
“正如齐卿所言,各地暴乱均由官绅勾结引起。”皇帝动了动深陷龙椅的身子,继续道:“柏卿认为,朕派几个钦差下去稽查此事,还百姓一个公道就可以了是么?”
“卑臣认为,如此举措是合理的。”
柏清玄沉声回答。
“错!”皇帝忽然厉声一喝,“大错特错!”
他目光阴鹜,死死盯着柏清玄,叫他浑身不自在。
“几个钦差下去以后能干什么?”他接着说道,“下到地方州府吃吃喝喝,拿了地方官员的好处,回京跟朕哭诉闹事的都是些刁蛮小民,不讲道理。”
柏清玄怔了怔,地方上的奏章发来朝廷后,皇帝有派过一波钦差下去,可都无疾而终、一无所获。
他本想着寻几个可靠的自己人下去,替换之前那批钦差,可如今皇帝这么说,倒叫他不好开口了。
“朕不想再来一次无疾而终,”皇帝压下目光,冷肃道:“此事因新政而起,柏卿,朕便派你下去疏通民意。”
柏清玄心中一紧,他早知皇帝会提这个要求,及至皇帝说出口,虽不甚震惊,却依旧有些张皇。
“臣明白,”他高举笏板躬身一揖,沉声道:“臣一定尽快给陛下一个交代!”
皇帝看着他不觉嘴角浅笑,补充道:“为了柏卿的安全考虑,也为了防止事态恶化,朕给你三千精兵任你调遣,明日一早启程离京,柏卿可愿意接受?”
三千精兵?
闹事规模不过一千人,三千精兵绰绰有余。
他是文臣,这辈子还没带过军队行军打仗。
柏清玄顿了顿,抚平心底张皇,正声答道:“卑臣领旨,谢陛下信任!”
散朝后,元亦朋拖着老迈的身子,一步一颠追上柏清玄。
“子玦,此去凶险,多加小心啊!”
柏清玄心里感动,垂首道:“多谢老大人关心,晚生会留意安全的。”
元亦朋紧紧抓着他的手,浑浊眸底闪动几下,又道:“子玦,能不去么?”
不去,岂不是违抗圣意?
柏清玄垂下眼睫,“陛下之意,子玦不敢违逆。况且此事因新政而起,晚生是无论如何也推脱不了的。”
说到这里,元亦朋泪意上涌,他紧了紧柏清玄的手,哽咽道:“子玦,下面不比京城,多的是苦头等你吃。如若可以,记得多带几个帮手。”
“晚生明白。”
柏清玄看着他满脸忧色,心中颇有些不忍,“老大人不必担忧,陛下给了晚生三千人马,就算下面闹得天翻地覆,也伤不着晚生半根毫毛。”
“并非老夫多虑,”元亦朋拍了拍他肩头,声音苍老憔悴,“信朝九州有八个州同时出事,这都是他们商量好对付你的招数啊!老夫虽老眼昏花,但脑子没坏,心里清明得很。这次陛下命你去,定是那帮人的阴谋,未来多舛,子玦千万当心!”
柏清玄眼睫微颤,他何尝不知这是敌人的诡计!
如今事已至此,他能做的只有勇敢面对,小心防备。
他不能阻止山雨呼啸,也不能临阵退缩,身为当朝宰辅,这是他必须面对的挑战。
想到这里,他喉结滑动一下,柔声道:“元老大人,子玦向您保证,此去必有归期,绝不负老大人的厚爱!”
“好好,老夫信你!”元亦朋收回手,含着泪点点头,“记得及时写信回来,老夫在京城等你的好消息!”
“是,晚生记住了!”
当日散班,柏清玄约孔林楚在茗香阁会面。
蓝昊天目送他出朱雀门,十分不安,赶紧扯了个理由跟同僚换班,急急忙忙追上去。
马车一路疾行,杜仲把马鞭挥得噼啪作响。
蓝昊天一刻也不敢松懈,脚下步子不停,心底扑通直跳。
不过一炷香的功夫,马车便来至柏府门前,柏清玄一身紫金官袍,匆匆走下马车步入府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