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大家都把该收拾的收拾好,这几天全都住在一起,随时准备离开。”安景之说道。
吉州城被连续攻打了十天,城中的气氛越来越压抑,百姓们基本不敢出门了。
一到晚上,那些百姓会陆陆续续地从各个城门偷跑出去,就连楼三马手底下的兵马都跟着一起跑了。
反正是让谁守哪个城门,那个城门第二天就要换人!
楼三马得知此事后怒火冲天,一到半夜连守卫的士兵都跑了,如果被城外的朝廷兵马知道,人家直接摸进来把他脑袋割了,他都不知情!
“这群王八蛋,平日里吃老子的喝老子的,现在让他们跟老子一起守城,居然一个个地想办法偷跑!”
“老爷,看来还是安景之对老爷最忠心,只有西城门那边没人逃。”
西城门就是那个还在修缮之中的城门,反正每天就是修了砸,砸了修,反反复复。
为了抓紧时间修缮城墙安景之半夜都还带着手底下的人加班加点。
楼三马手底下死了不少人,索性就把西城门那边晚上的值守交给安景之了。
“哎,可惜,如果早点遇到安景之,我一定会重用 他。”
只有到危急时刻才能看出谁对他最忠心。
如今个个都想着逃,想着捞银子。
只有安景之每天本本分分地顶着战场上的箭矢,带着人修城墙。
手底下的八万人,如今打得只剩下五万了。
剩下的五万参差不齐,还有一些老弱病残,楼三马知道,打到现在人心惶惶,迟早坚持不下去。
看来他得留好退路。
为了防止有人逃跑,楼三马直接派他手底下最信任的人接管了各处城墙的值守,除了安景之那处。
再有想要逃跑的,直接把头砍下来,悬挂在旗上以示警告。
这一番手段倒是有了一些效果。
但也只是治标不治本。
外在的危机一直存在,大家全部都困在吉州城,粮食会越来越少,人也越来越少。
又过去十日。
守城的士兵已经变得麻木,身边的人换了一批又一批,弃城而逃的言论越来越多。
就连楼三马也扛不住了。
有了吉州城,才算是一个人物,没了吉州城,他就只是个流寇。
可如今,他又要重新变回流寇了。
“老大,不能再犹豫了,再守下去兄弟们就要死光了。”
“现在别说西城墙,就连北城墙东城墙都快撑不住了。”
“是呀大哥,趁咱们现在还有些粮食,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大哥快快下决定吧!手底下的兄弟都想活命呀。”
“别吵了!”楼三马暴喝一声,“让老子好好想想!”
“就知道逃!老子好不容易打下来的吉州,说不要就不要!损失的那些兄弟难道就白白牺牲了?”
“老大——”
楼三马打断:“行了!都下去,老子好好考虑考虑。”
楼上马把自己关在房间,脑海中不停地在盘算着此次守城成功的可能性。
朝廷兵马并不强,只要他们拖得足够久,对方久攻不下肯定会被问责,然后自然会走。
可问题是他还拖得下吗?
战事一起,粮食迅速消耗。
手底下的人从来就是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跑,什么时候打过这么硬的仗?
“哎……看来这吉州,与老子无缘啊。”
“老爷,您终于出来了。”他刚开门就看到最心爱的姬妾一脸焦急地等在门外。
“是走是留,您说话呀。”
“要是走,咱们得赶紧收拾收拾东西,要是留,咱也得考虑考虑怎么守城。”
楼三马有些错愕,道: “你愿意留下来陪老子守城?”
姬妾道:“老爷,您说的什么话?当初要不是您,我早就死在乱军之手,妾身的命就是您的,自然要陪您一起。”
“好。”楼三马高兴道:“老子没白疼你。”
“走吧,去把你能带上的东西都带上,这吉州待不了了。”
…………
手底下的人得知楼三马决定离开后都很高兴。
现在的问题是谁留下了,必须得有人留下来吸引前面的朝廷兵马,后面的人才好趁机逃跑。
谁都不愿意,留下来干嘛?留下来不是送死吗?
楼三马的视线所到之处都被人避开。
安景之主动站出道:“将军,我愿意留下。”
“你?!不行。”楼三马已经把安景之当成信任之人,自然不愿意把安景之留下。
“老大,既然安兄弟愿意留下来就成全他吧。”
“是呀,老大,安兄弟办事一向得力,由他留下来为兄弟们垫后,咱兄弟都放心。”
既然有人愿意留下来当替死鬼,他们自然乐见其成。
所有人都同意了,只有楼三马不同意也没用。
“兄弟,”他道:“你想好了,真的愿意留下来给大家伙垫后?”
安景之大义凛然道:“将军收留之情,不敢不报。”
楼三马心中惭愧,这算什么恩情?
说起来他还收了安景之五千多两的银票。
还承了安景之的情,得了吉州百姓的爱戴。
“好!”他右手拍在安景之的肩膀,“好兄弟,老子果然没有看错你,你要是能活下来以后你就是老子的亲弟弟!”
安景之道:“谢将军抬爱!”
这群人还以为自己很聪明,他们想要跑,难道城外的人不知道他们想跑吗?
城外带兵的是楚华,现在还名声不显,等到他以强势的姿态横扫流贼之后,才会名震天下。
楚华必定能想到楼三马要逃跑,所以最危险的反而是逃跑的那群人留下来守城的人,才是最安全的。
而且主动请求留下,反而能再刷一波人气。
让楼三马底下的士兵都知道他安景之义薄云天,知恩必报的名头吧!
…………
楼三马想到安景之为他做的事,心中还有一丝丝良心,决定留下一支队伍,帮忙一起垫后。
“我会在路上留下记号,如果你们能脱困,一定要来汇合。”
“将军放心!”安景之道。
趁着夜色,安景之让大家闭着眼睛往下射箭矢,丢石头就行,不要冒头。
留下来的人中有楼三马的人,对方不解地问道:“这样能打中人吗?”
安景之指了指旁边的稻草,稻草穿上了人的衣服又是晚上,底层的百姓普遍都有夜盲症,压根分不清是真人还是假人。
“要的不是打得中,而是要一直打,让他们知道咱们还有人。”
“这些稻草代替咱们,让朝廷兵马以为咱们的人数没有变少,外面的人不会起疑心。”
“兄弟们都是爹生父母养的,不能白白送命,能活着大家还是要活着。”
对方听了恍然大悟,心中生出一些感动。
自从安景之来了之后,好名声一直在军中传扬,对方心想,果然像传闻中那样,是个爱护手下的大哥。
其他人听了解释也心生感动,他们啥时候遇见过这样把他们的性命当回事儿的大哥?
按照安景之的吩咐,他们主动袭扰,果然吸引了很多朝廷兵马,楼三马他们就趁此机会偷偷逃出吉州。
安景之浮夸的声音在夜色中响起,“兄弟们,跟这群朝廷的狗官兵拼了!”
他骑在马上,听着后面传来的声音,眼眶微红,“兄弟,一定要活下来。”
安景之蹲在城墙下,高声大喊的一句后心中嘀咕。
楼三马他们应该听到了吧?
虽然城墙上的人数不减少,但是今天的战斗似乎特别顺利,就好像对方没有什么抵抗一样。
很快,城外领着朝廷兵马的楚华发现了不对劲。
楼三马他们马不停蹄,从天黑跑到天亮。
“也不知道我兄弟咋样了。”
“大哥,安兄弟吉人自有天相,肯定没事。”
“是啊,大哥,你不是还留了不少人手给安兄弟吗?就算守不住,安兄弟肯定也能跑掉。”
他们虽然觉得安景之留下送死十分愚蠢,但也不妨碍他们感谢安景之帮忙垫后,如今他们逃出生天,也不吝啬几句好话。
楼三马对他们没什么好脸色,不轻不重地嗯了一声。
“老大!朝廷官兵追来了!”
人群立刻慌作一团。
楼三马怒喝,“怎么回事?他们怎么会追过来?!”
“这个会不会是安景之那狗贼把咱们的消息透给朝廷官兵了?!”
“肯定是他!我就说他怎么那么好心留下送死!咱们都被他害死了!”
“咱就不应该给他留记号!这下好了!全被朝廷兵马一锅端了。”
楼三马心中有些动摇,他也不觉得这世界上居然有如此大义之人。
姬妾道:“老爷,不一定是安兄弟,您忘了?咱们一群人人数可不少,这一路上留下这么多痕迹,朝廷兵马顺着就能追过来。”
“大意了!”楼三马道:“算了,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兄弟们抄家伙跟老子一起杀出去!”
安景之发现外头的人越来越少后没作声。
直到有人说外面的官兵全都走了之后,他才假装吃惊地往外看
“完了!这群官兵走了!他们肯定是发现将军逃跑的事,去追将军他们了!”
“兄弟们!不怕死的跟我一起去救将军!”
大家看着守了一晚上,面色发青,脸上还有些斑斑血迹的安景之,心中震撼他的忠心。
就连楼三马留下来的那些士兵,此时想的都是庆幸。
“兄弟们,将军待咱们不薄,这次把咱们留下来也是没办法,咱们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将军落入官兵手中,愿意跟着我的咱就一起走!不愿意的我也不强留!”
一小部分人经过一夜的战斗,选择离开,更多的人被安景之的情绪和人格魅力所感染,愿意跟着他去救楼三马。
楼三马看到身边的人一个个倒下,杀到现在,他的身边也只剩五十个人了。
“ tnd,狗官兵啥时候这么厉害了?”
长刀刀刃已经砍卷, 抬手挥刀也成了一种条件反射。
又过了一刻钟,他身边只剩下二十人了。
极目四望,全都是倒在血泊中的尸体,有官兵的也有手下人的。
他喘着粗气,感受体力流失。
“老爷小心!”
下一刻,楼三马目眦欲裂。
一个官兵的长刀直接贯穿姬妾的身体,这一刀原本应该在他身上。
“你怎么这么傻?”他颤声道。
“老爷,以后小婳不能陪您了。”
“啊!”楼三马仰天长啸。
“是老大!是老大的声音!”
“老大!我们来救你了!”
楼三马听到外面的声音后,惊喜地望向官兵的后方,只是他才刚站起来,就被另外两名官兵趁机找到破绽,双刀入腹。
“噗——”
官兵经过两个时辰的拼杀已经筋疲力尽,现在看后面又来人,担心被包围,只能匆匆撤走。
“将军!”安景之匆匆赶到,“将军,你挺住,我去给你找大夫!”
楼三马看到安景之,心中惊讶,“我知道、知道自己什么情况。”
“你、救、救小婳,一定要,救她。”
“好!”安景之偷偷地掐了自己一下,眼眶通红,“将军放心!我一定会救夫人!”
“你、你们怎么过来的?”他问道。
楼三马留下来的人道:“我们与官兵奋战一夜,兄弟们死伤了不少,多亏了安大哥用稻草代替人, 骗了他们不少弓箭。”
如何发现官兵离开,安景之又是如何聚集大家一起来救楼三马的事说了一遍。
楼三马听得心中越发惭愧,他没能对安兄弟做到绝对信任。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楼三马道:“我应该撑不过今天了,我手底下也没什么人了,还好留给你守城的人还剩了不少,以后他们就跟着你了。”
“我在沧州城外五十里的一棵两人环抱的树下做了记号,那里有我藏的一万两银子。”
“还有小婳那里,那里有一万五千两银子,你都拿去。”
“记住,帮我照顾好小婳!为我、为我……报仇……你……”他的眼睛陡然睁大,瞳孔涣散。
安景之还是那副悲戚的表情,手上的动作却没停,用衣袖掩盖,悄悄地转动对方身体里面的刀刃。
楼三马死了,死不瞑目。
楼三马在吉州城里对商户们敲髓吸骨,纵容手下残害百姓,他们囤积粮食,高价卖出,不知道害死了多少人。
人马和钱银他收下了,有了这些,就有资本继续投下去,别人扛在前面打生打死,他就坐收渔翁之利。
至于报仇?等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