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时从没想到,自己在有生之年,居然还能等到沈慕兮主动找他。
看见她的那一刻,他仿佛感觉到周围的一切都盈满了色彩。
生怕她会离开。
他三步并作两步安排看门下人开门,并亲自将沈慕兮迎入荣郡王府。
王府之中的一砖一瓦似乎还是原来的样子。
本来已经死去的记忆,再次涌向沈慕兮的脑海——
那时,她跟筱筱从丹阳第一次进京。
可是,荣郡王府的下人却以她跟筱筱身份不明为由,没有让她们走正门。
只是给她开了后门的角门进去。
以前沈慕兮不懂这些规矩,根本没有想太多。
后来才知道,第一次从角门跟着其他下人进门,那是多么侮辱人的一件事情...
明明那些事情,已经过去了一年多。
可当她重新以客人身份踏入荣郡王府的时候,却又是如此清晰...
连带那种屈辱感都萦绕在心头,挥之不去。
思忖间。
顾时已经热情将她引入客座,并让下人奉茶。
而他自己本人则坐在主位,热切地看向她。
“不知太子妃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他眉目含笑。
恍惚间,沈慕兮竟有一种两人还在丹阳感情最好时候的错觉。
她迅速敛了心神,挺直腰板重新开口。
“顾大人之前提起,让我有事就找你帮忙,不知这句话,还作不作数?”
顾时顿时眼前一亮,“自然是作数的。”
他巴不得她能够对他跟以前一样。
多些依赖他...
尽管以前,她开口寻他帮忙,他都是拒绝的多。
沈慕兮眼底闪过一抹嘲弄。
在丹阳的时候,顾时都不曾这么主动干脆。
如今不过只是换了身份、换了身体,顾时却像狗一样贴上来。
这副嘴脸让人厌恶又恶心。
她故意拉长了尾音,一脸为顾时着想的样子,“顾大人先别急着给我承诺,不然回头办不到...”
生怕沈慕兮起身就走,顾时连忙开口,“不管是多困难的事情,只要是太子妃需要,顾某定会竭尽所能。”
“如此,便先谢过顾大人了。”沈慕兮欢喜道谢,紧接着,一脸正色地跟顾时开口,“我想要公主府的布局图以及守卫换班情况。”
她的话一出口。
顾时本来还挂在脸上的笑容立刻僵住了。
沈慕兮笑了,“怎么?大人做不到?”
“太子妃应该明白,公主府是什么地方。”
顾时神色逐渐严肃,“你要公主府的布局图以及守卫的换班情况做什么?”
沈慕兮不欲与他废话,径自起身,“想来顾大人是办不到,那今日便多叨扰了...”
一点磨蹭的机会也没有给顾时。
“等等。”
顾时连忙开口叫住了她。
沈慕兮转到一半的身子重新面向顾时,“怎么,顾大人还有事?”
似是下定了很大的决心,顾时咬牙,“我可以给你,但是,你要告诉我,你要用来做什么?”
作为礼部侍郎,顾时偶尔也需要把一些皇室的府邸修缮事项交给工部那边安排。
所以,礼部有京中许多官邸的布局草图。
而沈慕兮无缘无故开口要公主府的地图,顾时一听就觉得不正常。
他想帮她。
可也害怕出什么事情,自己会连累荣郡王府...
顾时的心里极为矛盾。
仿佛看出了顾时此时内心的挣扎,沈慕兮善解人意地朝他一笑,“想来顾大人也是为难,是我今日唐突了,顾大人不必将今日之事放在心上。”
“我不是这个意思...”
顾时急切地开口解释。
不管他说什么,沈慕兮脸上一直都挂着得体的笑容,“我都明白的,怪我思虑不周,将你随口说的话当了真。”
眼看她就要离开,顾时双拳握紧,似是下定了极大的决心。
“等一下。”
沈慕兮的脚步没有停下,顾时又道,“我给你。”
迈出的步子总算停了下来。
顾时看着她的背影,满眼深情,“我不知道你要图纸有什么用,可是,只要你要,我给你便是,你稍等。”
说完,他迅速离开了前厅。
沈慕兮慢条斯理地落座。
眼底寒凉一片。
半个时辰后。
顾时拿着一幅图纸回来了。
图纸上的墨迹尚未完全干透,明显是他重新誊画。
沈慕兮不疑有他,欢喜地接过了图纸,“多谢顾大人成全。”
在接过图纸的时候,顾时还捏住了图纸的另一端,似是不愿意放手。
沈慕兮轻轻挑眉。
顾时才如梦初醒一样,松了手。
眼神黯淡地看着沈慕兮头也不回地离开。
不知道想到什么,很快,他又重新燃起了斗志。
“我不会放弃你的。”
...
马车回程路上。
夏蝉心有余悸地看着沈慕兮。
“姑娘,属下还以为您...”
“你以为我会直接去找仇人报仇吗?”
沈慕兮拿着散发墨香的图纸细细察看,漫不经心地开口。
夏蝉不好意思地笑了,“是。”
沈慕兮嘴角勾了勾,“我只是冲动,不是没脑子。”
她想要给范珊复仇。
可是,仇人的身份放在那里。
她若是冲动,肯定会惹来极大的麻烦,搞不好,还没复仇,就先折进去一堆人。
夏蝉不明白,“可是,姑娘若是想要公主府的布局图纸,我们也有,为何要跑荣郡王府这一趟?这不是引人注目吗?”
沈慕兮笑了,轻轻卷起图纸,“不管你实际想要做什么,总要找个挡箭牌。”
顾时。
是最好的挡箭牌。
昨日顾时跟傅咏絮可以如入无人之境的进入行宫别苑的其他地方,给了沈慕兮一个极大的警醒。
到底不是自己的地盘,做坏事之前,小心一点,总没错。
将图纸往袖中一塞,沈慕兮吩咐夏蝉,“回去之后,你让贺鸿来见我。”
“是。”
...
日子悄无声息地又过去了几天。
这些天,京都一直都十分压抑。
尤其是药堂。
因着二公主得了怪病,宫中太医束手无策,连带整个京都包括京都周边的药堂,几乎人仰马翻。
公主府。
傅咏絮再次暴躁地扫掉了丫鬟端上来的药汁。
“喝喝喝,若是这种黑漆漆的东西无法让本宫痊愈,喝它又有何用?”
丫鬟大夫跪了一地。
“公主息怒...”
“谁让你说话的?”
傅咏絮双目赤红,指着求饶的丫鬟大叫,“来人,将这个不知轻重的贱婢拖下去,拔了她的舌头。”
丫鬟害怕得大哭。
磕头求饶更厉害了。
“公主息怒,求公主开恩,奴婢不敢了,奴婢再也不敢了...”
“人都死哪去了?还不赶紧拖下去?
把她的眼睛挖了,灌了哑药再乱棍打死,吵得本宫头疼。”
与小丫鬟跪在一处的下人纷纷咬唇不敢再吭一声。
外头听到吩咐的婆子战战兢兢地进了屋,捂了嘴将小丫鬟拖走。
屋内恢复安静。
傅咏絮靠坐在床上,腿上盖着被褥,一双眼睛红得骇人,脸上布满了黑紫相交的血丝。
细看之下,血丝却像是虫子一样蠕动,时不时还拱起一两个小包。
“你们都说本宫是中毒了,那本宫中的到底是什么毒?”
不仅身体奇痒无比,连身上的味道也一天比一天浓郁。
其中一名身穿绯色官袍的太医小心翼翼地开口,“公主所中之毒霸道又刁钻,微臣...微臣行医这些年,从没还见过。”
他话音刚落,傅咏絮毫不留情地将手边一个软枕砸向他,“庸医,废物。”
软枕之后,是各种女儿家专用的瓷瓶茶壶。
太医被砸也不敢吱声。
很快就被砸得满头鲜血。
另外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大夫似乎与太医相识。
实在看不下去上了年纪的老太医被她这么糟践,哆哆嗦嗦上前求情,“求公主息怒,此毒虽说确实如关太医所言,霸道又刁钻,可也不至于全然没有办法。”
闻言,傅咏絮想要拿床头花瓶的手顿住了。
“草民曾经听闻,南渊太子妃年少之时得到南渊神医的青睐,曾是神医的药童。
在她离开神医回京之时,神医赠送了她一枚百年延寿丹作为嫁妆。
此丹药不仅能解百毒,服下丹药者,还会让身体有一次脱胎换骨的转变,鹤发变回乌丝,老叟变回少年。
妙龄女子服用,更是能从内而外的焕然一新,长生不老...”
老大夫的话一字一句,全数清晰地落入傅咏絮的耳中。
傅咏絮原先狂怒的神色逐渐收敛。
癫狂的模样也变得冷静下来。
“南渊...”她缓缓眯起眸子,似是在算计些什么。
之前被伤了脸破了相的杜鹃上前轻声提醒,“南渊太子妃眼下一直在行宫别苑,好些天没有出来过了。”
傅咏絮看了杜鹃一眼。
后者似乎对她很是关心。
她反手又是一巴掌打过去。
“看什么看?本宫的热闹也是你能看的?还不让人去将南渊太子妃找来?”
杜鹃捂脸委屈退下了。
...
行宫别苑。
夏蝉正在凉亭中跟沈慕兮禀报消息。
“...红豆跟绿萝这几天之内应该会收到咱们的信,想来很快就能按照您的要求安排妥当,殿下那边也回来了消息,他那边一切顺利,很快就能回来,而荣郡王府跟公主府...”
不等夏蝉说完。
贺鸿来了。
“姑娘,公主府来人了,说想要请您到府上做客。”
沈慕兮一脸云淡风轻地仰首喝完手上那杯冷茶。
“走吧。”
贺鸿扯住了从自己身边经过的夏蝉。
“姑娘怎么一点都不意外自己会被‘邀请’?”
夏蝉看了一眼已经走远了的沈慕兮,“你以为,姑娘前几天让你往公主府里放的是什么东西?”
想起几天前看到沈慕兮给他的盒子里装有几条黑色成人拇指大小带有鲜艳横纹且软塌塌跟鼻涕似的虫子,贺鸿连忙捂嘴,硬是把胃里翻涌的恶心感觉咽了回去。
半个时辰后。
公主府。
傅咏絮不耐烦地催促,“到底还要等多久?从行宫别苑过来的路有这么漫长吗?”
此时公主府里下跪的下人与大夫都被遣走。
屋里只剩下大宫女杜鹃以及几个随时等待吩咐的小丫鬟。
杜鹃耐着性子劝说,“公主,行宫别苑与公主府虽说距离不远,可是也不算很近,正常也要两刻钟,一来一回需要小半个时辰更是常事...”
“啪——”
又是一记响亮的耳光打在了杜鹃的另外一边脸。
两个深浅不一的巴掌印挂在杜鹃的脸上,看上去让人心酸又无奈。
杜鹃瑟缩了一下,眼底冷光一闪而逝,最后还是做出了低眉顺目的样子。
不敢再吭半句。
四周安静得像是没有活物一般。
傅咏絮只觉得胸口位置压着一团火气。
怒极攻心,她眼前倏地像是蒙上了一层白雾,紧接着胸口一痛,她捂着胸口软软倒回床上。
直喘粗气。
跪在杜鹃身后的小丫鬟想要上前搀扶,却被杜鹃一个眼神阻止了。
傅咏絮还想责骂杜鹃,半张着嘴,却什么都说不出口。
沈慕兮在丫鬟的带领下,进屋就看到精美的瓷瓶碎落一地。
下人个个都噤若寒蝉。
傅咏絮则唇色惨白、双手紧紧揪住衣襟仰卧在床上喘着粗气。
她面带急色,慌忙走到傅咏絮身前,“这...公主是什么情况?”
傅咏絮反手扯住了沈慕兮的衣袖,“你,救本宫。”
语气态度,还是一如既往地强硬。
沈慕兮没有拂开她的手,而是顺着她扯她衣袖的力度坐在床边,为她号了脉。
又迅速取出随身携带的针袋,取出银针在她的十个指头都扎了孔。
伴随黑红色的血液从指尖流出,傅咏絮脸上的黑紫血丝有了明显变浅的趋势。
直到指尖鲜血不再流出。
傅咏絮胸口的疼痛才得以舒缓。
恢复精神的第一件事,就是抬手将沈慕兮推倒在地。
“你个贱民,谁允许你坐在本宫的床边用银针扎本宫的手?”
沈慕兮似是没想到她会突然发难,跌坐在地上的时候,地上的花瓶碎片,狠狠扎进了她的掌心。
鲜血染红了花瓶碎片,也染红了她的衣袖。
傅咏絮缓缓从床上重新坐起来,对沈慕兮的狼狈视若无睹,居高临下地睨着她,“听说你的嫁妆是一枚百年延寿丹,本宫命令你,立刻送给本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