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清绪眼底的讥诮加重,不止是对林申的,也是对他、对林敬之甚至整个林家的自嘲。
林申的眉眼与林清绪有一分的相似。
正是因为这一分相似,所以整个林家都被蒙在鼓里。
直到在镇国将军府里搜到韩翠烟的信件,林清绪才明白自己疼了这么多年的小堂弟居然不是他们林家的血脉。
而是他的杀父仇人和二婶婶的亲子。
刚开始知道这个消息时的感受,林清绪已经记不清了。
唯一能回想起来的,就是当初对林申的杀意。
但他还是忍了下来。
——稚子无辜。
如果林申一直安安分分的,林清绪绝不会提起这件事情。
甚至,还会在他长大后,有需要的时候,稍微帮一下他。
但林申却联合韩家做出了这样的事情。
林申被林清绪的眼神看得很奇怪,心底发毛。
他刚想和林清绪说些什么的时候,手腕突然一松。
林清绪解开他手上的束缚,又从袖子里抽出了一封泛黄的信件。
“自己看吧。”
说完林清绪就起身走到父母的灵位前,安静地祭拜。
祠堂里十分安静,只有二人的呼吸声。
林申借着夜明珠的光亮,艰难地看着手里的信件,越看脸色越是苍白。
“啊!”林申突然惊恐地大喊了一声,手里的信件被他揉成团丢了出去。
要不是林申的双脚依旧被捆着,他怕是会直接冲向林清绪,扯住林清绪的衣领质问。
林申双眼通红,声音抖得不成样:“你为什么要伪造这种东西?我怎么可能不是爹爹的孩子?!娘亲怎么会和别的男人搅和在一起!”
“林清绪,你为什么要说这种谎?!”
林申歇斯底里地吼叫着,但林清绪依旧平静地做完手里的一切,才慢慢回眸看他。
“我对你,有什么说谎的必要吗?”林清绪冷漠的一句话,彻底让林申崩溃了。
他毕竟只是个十几岁的少年。
今天一天发生了太多事情,已经远远超过了林申所能接受的程度。
他红着眼睛,悲伤又不安地看着林清绪,眼泪簌簌直落。
林清绪也看着他,但心里却毫无起伏。
也不知过去了多久,林申抹了把眼泪,突然沉声问道:“所以你对我这样无情就是因为我不是你弟弟?”
“……”林清绪皱了下眉头,不明白林申想了半天为什么会问出这个。
但也是最后一面了,林清绪愿意花费点时间和他说清楚。
“不,我只是单纯的不喜欢你。”林清绪十分平淡地说着,“你忘记了吗?你当初非要说是我害死了韩翠烟。”
“无论你是不是我的弟弟,有没有血缘,从你试图将一切不幸都转嫁在我身上的那一刻起,我就不可能喜欢你。”
林清绪看着林申,继续道:“另外,你真的觉得我对你很无情?”
林申愣愣的,被林清绪的话打击到绝望。
他只是问林清绪是不是因为血缘才讨厌他,为什么林清绪要直接说不喜欢他?
林申觉得自己确实有做错的地方,但他再怎么说也只是个孩子,为什么林清绪要揪着自己的那几句无心之言不放这么多年?
林清绪真的对自己很无情吗?
当然!
若不是林清绪咄咄逼人,自己的娘亲就不会走上绝路;
若不是林清绪不念旧情,自己就不会在平城这种小地方荒废这么多年;
若不是林清绪设计引诱,自己也不会沦落至此!
但凡林清绪对自己有一点点情谊,就该将他娘亲和谢崇的奸情一辈子瞒着!
他只是个孩子,他为什么要承担这些?
林申觉得林清绪无情,觉得韩翠烟不知羞耻,觉得谢崇不负责任,觉得林敬之无能软弱……
他痛恨所有人,甚至包括最疼爱自己的林老夫人。
林申想若是林老夫人再努力阻拦他一下,他也不会以身犯险,亲自来祠堂偷东西。
林申抹了抹脸上的泪水,看向林清绪的眼睛里满是怨毒。
他曾经为自己俊秀非凡的世子哥哥着迷,现在又无比痛恨面前这张清冷的脸。
林申心中愤懑急需发泄,他咬着牙,缓缓道:“活该。”
“活该你死爹死娘,活该沈怀瑜也死掉,活该你一个人孤孤单单地留在世上!”
他又哭了,哭得惨烈又委屈:“我本来、本来打算等瑞王登位后,求他留你一条性命。
“我都记得保护你,但你却对我不管不顾,甚至还设计陷害我。”
“你什么都不配得到!”林申瞪着林清绪,哽咽地继续说道,“你这样无情无义的人,是没有好下场的。”
林清绪和他对视良久,最后浅淡地笑了。
林申的话并不会对他造成伤害,这几年,类似的话听得多了。
他走到林申的身边伸手抚摸着林申的脑袋。
“幸好。”林清绪喃喃道,话里的释然让哭嚎的林申一颤,“幸好你这样恨我,这样的话,我就再没理由留下你了。”
林申僵住了,流着泪白着脸愣了许久,突然反应过来,着急去解自己脚下的束缚,想要逃走。
但为时已晚。
林清绪退后一步,冷眼瞥着林申。
林申好不容易解开腿上的东西想逃走,一推门却看见一个太子府的侍卫就守在门口。
凶神恶煞的模样像是要将林申就地杀之。
林申白着脸后退几步,但很快就被押住。
林申挣扎得很厉害,方才责骂林清绪的模样荡然无存。
“世子哥哥!世子哥哥救救我,不要让他们将我带走,世子哥哥!”
林清绪喉结滚动了一下,只是轻轻别过头,看着祠堂沉默不语。
林申的声音越来越凄惨,最后被太子府侍卫堵住了嘴巴。
太子府侍卫和林清绪告别。
匆匆而来,又匆匆离去。
林申勾结瑞王剑指皇位,已经不是林府内部的事情了。
最后林申要如何处理,得看太子。
而如此艰难才走到这一步的太子,绝不会放过林申……
林清绪望着一个个静默的牌位,疲惫地垂下眼睫。
林申这么做不光是害了自己,也为林清绪、为林莞之、为整个林家埋下了隐患。
没有一个皇帝会放心出过叛贼的家族,就算是祁珏也不会……
林清绪想到了祁盛俨,那样战战兢兢的生活还要再过一遍吗?
林清绪在祠堂里站了许久,直到腿酸,他才步履缓慢地离开了祠堂。
祠堂的大门缓缓关上,最后一缕月光也被关在门外。
祠堂暗沉沉的一片,自然也看不见被打湿了的地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