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为主公的妻子,她了解自己的丈夫,他是那样的值得信赖,是睿智的鬼杀队领导者。
自己的丈夫,虽然外表如此年轻,心境却是个成熟的智者。
可是同时,他也是孩子们的父亲。
既为人父,对于子女的事总是会格外上心,哪怕用着严苛残酷的教育剥夺了孩子的童年,心怀愧疚的同时也要叮嘱孩子将沉重的鬼杀队历史扛在幼小的肩膀上……
对于月,耀哉大人是有多一些偏心的温柔的。
【背负着沉痛的过去,但她却能打开自己的翅膀飞翔,大概是因为太羡慕了吧,所以不忍心看到她这样自由的飞鸟孤身一人……】
不是产屋敷家族的血脉,洁白如月亮的她为孩子们和耀哉大人都带来了不一样的东西……
一种在产屋敷家族中缺失了千年的东西。
是什么呢?说不上来,像是勇气又像是希望……
天音夫人垂下眼眸,而后嘴角扬起温柔的笑容,她抬起手,轻轻放在了少女的脸侧。
“要加油啊。”
被突然摸脸,月又愣又懵,娇美的脸透着澄澈的懵懂和疑惑。
“是…?”
她半信半疑,不明白天音夫人的加油是什么意思。
但是那温暖柔软的手触碰到自己时…心里的感觉怪怪的。
想要扑过去在天音夫人怀里撒娇……
月忍住了这股冲动。
虽然休息了一天,但身上的不适还是让她的动作比平时迟缓了不少。
天音夫人因为要去煎耀哉睡前喝的药所以等会儿再过去,让月自己先去耀哉那儿。
月不疑有他,点点头转身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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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有接触以来,耀哉大人的房间中总是弥漫着淡淡的药味。
房间宽阔,布局明朗简洁,颇为大气,不见一丝奢靡。
九条家和产屋敷家区别甚大。
月想着最近一段时间都未曾过来,且贡在耀哉大人身上平衡诅咒的时间也很长了,于是便把楔先叫了出来。
之前在九条家就想到了这件事,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天把换个本命蛊过去制衡诅咒这件事做了。
九条家送的东西也应该差不多要到……刚好可以犒劳犒劳贡。
一直保护着耀哉大人真的是辛苦它。
月走到房间门口,纸门敞开着,屋内却并未点灯。
伸手扒着门框,月扭扭捏捏地挪到门边往里面看去。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怂。
借着月光,她看见房间里在摆放的一桌矮几书案旁边,是如同一尊雕像一般跪坐静止不动的人。
耀哉双眸紧闭,狰狞紫色的瘢痕占据一半脸颊,也不曾改变他周身平淡如水的气质半分。
她没能来得及保住他的眼睛。
“月回来了,进来吧。”
温润如水的嗓音带着令人安心的力量,也令人难以揣摩其中的语气。
月脚步迟缓地挪了进去,在耀哉身后跪坐下来。
“我,我回来了,耀哉大人。”
耀哉缓缓睁开已经无法视物的双眸,“看着”面前的面容局促心情紧张的少女……
他发出一声轻叹,语气轻飘飘的,像是一阵风,虽然温柔,却有点冷。
“…月是大人了,有自己的想法也好,没有经常听听月的想法,是我的错……”
月:“……”
身体一颤,熟悉的心虚感涌上心头。
“月一直都是有自己主意的孩子,我是知道的……我希望月能够依照自己的想法生活着,所以也不会对月的选择置喙太多。”
——月感觉自己心口又被戳了一箭。
“是我没有考虑到月的想法和真实所需,抱歉,月……但这一点我无论如何也无法同意。”
——又又是一箭。
完、全瞒不住。
九条家的东西一送来,耀哉大人应该就猜到了……
从那里回来也没有第一时间就回来解释,反倒是跑到杏寿郎那里,还…把身子给出去了。
月越想越觉得自己今晚似乎是要彻底玩完。
后知后觉,都坐在这里,她才知晓自己为什么会心虚,还有小忍和天音夫人的态度……
她这会儿脑子转速缓慢到难以置信。
若是在原本的国家,自己做出这种事,一定会被毒打一顿然后扒光衣服沉塘或者浸猪笼……
“月说说自己的想法吧,是因为什么而做了这些决定的呢?”
耀哉一句话问了两个问题。
月眼神飘忽,想找些理由却找不到很好的话来说。
察觉她的沉默,耀哉嘴角含着浅浅微笑,微微垂眸。
“至少跟我说说为什么决定去九条家?”
“……我讨厌因为我的问题而让您两难。”月嗫嚅着说道。
她的手下意识地揪着掌下的布料。
“既然九条家的问题出在我的身上,那么由我出面彻底解决这个问题也是应该的。”
“月,从一开始问题就不在你身上。不管是九条家少主的刻意接近,还是后续的驱逐,都是我做下的决定。”
“我知道……唔…”月别扭着,语气藏着小小的心思,“耀哉大人是为我好我很明白,但我终归是觉得,由我来解决是最快也是最有效的。”
毕竟九条凉之介完全就是冲着她来。
说到底她就不该轻易地就露脸被陌生人看见。
世事无常,这种事说不清谁对谁错。
“好吧…再怎么样,你也已经去了,我也相信你解决好了这件事。”
耀哉轻叹一声后接受现实,但随后继续询问。
“只不过,九条家对鬼杀队的支持……”
月早已想好了托辞,几乎是毫不犹豫地就脱口而出。
“关于物资,还请您全数收下不要客气,毕竟那是我治好他家独苗的报酬,其中也有对方向我道歉的成分在……”
既能解释为什么九条家会突然支持鬼杀队的砍鬼事业,又能遮掩九条家送东西给她的事。
毕竟这件事九条家主会通过他自己的手来办理,和月是单向联系,知道此事的人不超过一只手。
借九条家的手买死去的人的尸体来给蛊虫吃,这点绝!对!不能跟耀哉大人说!
耀哉闻言,微微点了点头,想着这样确实合乎情理。
没找到什么破绽。
月见耀哉神色微微松泛,也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而后她自顾自起身走到旁边点亮了房间里的落地灯。
暖黄色的灯光洒落在了房间的每一个角落,房间里的黑暗被尽数驱逐。
不过灯光也只是月自己对自己的一个安慰,毕竟耀哉大人已经无法视物……
在黑洞洞的房间里只说话不点灯感觉很诡异。
月刚点好灯重新跪坐回原位,一口气刚松完,耀哉再次开口的话就让她再次被钉在了原地。
“月昨晚在杏寿郎的住处……”
话未说完,月就已经意识到自己和杏寿郎昨晚的那点事全被左卫门抖搂干净了。
“啊…那个,这个…其实我……哈哈哈哈……不是什么…大事啦……”
月心虚到极点,打着哈哈,声音越来越小,到最后的几个字,几乎就已经完全听不见了。
耀哉心知肚明,嘴角含着浅浅微笑,抬起眼眸不知“望着”何处。
“这可不是小事……”耀哉复又叹息一声。
月无言以对。
两人之间气氛一阵沉默,寂静得有些严肃。
“耀哉大人,我真的喜欢杏寿郎……”
在一片沉默中,月带着些许羞怯认真且坚定地表明了自己的心。
将自己交给他,是她自己的决定。
虽然有点意外自己的热情,但却并不讨厌这样的结果。
“杏寿郎是个好孩子,也是可靠值得托付的人。月,你过来,靠近些……”耀哉抬起手示意月到自己面前来。
月直起身,往前膝行了两步,靠近了耀哉,握住了他伸出来的手。
耀哉深吸一口气,语气虽然温柔,却缓缓地带上了些许的小心,他微微握紧了月的手。
“我知道月心悦杏寿郎,我也知道如果是杏寿郎的话,一定,可以为月带来幸福……”
月眨眨眼,不明白耀哉说这话的含义,一双潋滟的美眸一动不动地盯着耀哉。
“但是人类是很脆弱的,月。哪怕身为柱,究其根本,也是普通的人……杏寿郎所在的炼狱家族,自鬼杀队存世至今,便一直以斩鬼为己任,是非常优秀的剑士,代代炼狱家的孩子,都尽职尽责地走于斩鬼的道路。”
耀哉轻轻的语调里是对炼狱家的敬佩,同时却也暗含沉重。
“炼狱一族的荣耀和职责,让杏寿郎坚定自己斩鬼的责任,他和他的父亲、先辈们一样,都是极其优秀的剑士……可是那灿烂的意志传承下,你也要明白,走于此道的他们,所做的一切,都是押上了自己宝贵的生命……鬼杀队的每一个孩子…都是如此。”
月身体微微一滞。
“月,你跨过汪洋大海行至此地,是为了得到宁静和幸福,渡过正常平顺的一生。你若是选择和杏寿郎在一起,那么必定要做好准备,为了普通人的幸福而以性命为代价与鬼相搏的鬼杀队员们……”
——都已做好了用宝贵的生命来换没有恶鬼的明天的觉悟。
活着的人,将会继承那永恒不灭的意志,直至恶鬼尽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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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静的房间里呼吸的声音都清晰可闻。
空气中弥漫着压抑的肃穆和哀伤,耀哉微微收拢指尖,嘴角含着佛陀一般的慈悲笑容,另一只手也轻轻地盖在了月的手上。
像父亲一样轻轻地用细微的动作传递他的安慰。
月双眼茫然凝滞,微垂着头,脑海中想到的是杏寿郎的身影。
【死】
这个东西如影随形地追随了她至今为止大半的人生。
她很清楚生与死的界限和禁忌。
但她是人,是人就会忍不住贪心。
多也好,少也罢,总是会在得到某一样东西过后,又会接着想要更多更多……
所以才要割舍感情。
可没有感情的自己,和死掉的人相比,就是多了个能动的区分。
不知为何而活,不知为谁而活,不知为己而活。
那种时光……
真是令她厌恶至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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耀哉很清楚,这样的话或许沉重,但不管是他,还是自己的妻子孩子,还有鬼杀队的所有剑士们,每个人,每个人…都是做好了这个准备。
所以他必须也要让月明白这一点。
打破这份凝重的是端着药走来的天音夫人。
看着沉默的月和耀哉,天音也明白,耀哉是把当说的,都给月说了……
“耀哉大人吃药之后就要休息了,月去见见弟弟妹妹们如何?”
天音想着让月自己先静一静。
哪知月抬起头,神色极为正常,那美丽的脸庞没有一丝情绪涟漪起伏。
冷漠得十分陌生。
“月”淡淡地将视线落在了天音夫人端过来的药上面,深褐色的药汤还散发着丝丝缕缕的雾气,氤氲了她眼底看不清的愁。
她将手抽出,双手平静地放在了腿上,静默着不说话。
天音察觉了一丝不对劲,“……月?”
“嗯?怎么了吗?”月看过去,不解地说道。
“不…没事……”
错觉吗?
天音不禁自问,刚刚有一瞬间,她竟然感觉月不是月……
耀哉噙着淡淡微笑,悄然无声地半阖了眼眸。
月丝毫未察觉自己的变化,只伸出手从天音手中接过了药,丝毫没有方才提及死亡时的茫然模样。
她把药碗凑近闻了闻散发出来的味道,神色如常道,“今天要把蛊换一下,耀哉大人的药里可能要加点安睡的药草,换蛊过程不会花太多时间……”
月一板一眼地嘱咐换蛊的注意事项。
天音看着月,欲言又止。
或许真的是她多想了……
换蛊的过程十分顺利,感受到和楔的连接稳定坚固,她也放下了心。
耀哉已经在药物的作用下沉睡。
月回到自己的房间,看着在自己掌心欢乐爬行的贡,嘴角也噙着淡淡的笑意,右手拇指指甲在食指指腹上轻轻一划,散发着香甜气息的鲜红血液便顺着指尖流淌下来。
贡十分开心地凑到指腹的小伤口上去大快朵颐。
“辛苦你了。之后会给你准备好吃的,在此之前,贡就好好休息。”
她用着蛊族的语言低语。
贡听懂后亲昵地在月掌心中缩成一团蜈蚣卷。
“哦差点忘了,在休息前,需要贡帮我一个小小的忙~”
少女的低声细语中暗藏冰冷。
贡回到了身体里去。
月含住自己微疼的指尖,在房间里翻找起笔墨来。
“姐姐。”
门口冒出来一个白色的小脑袋,眨巴了一下大大的眼睛,扭扭捏捏地。
“嗯?啊…是雏衣啊。怎么了?这么晚了还没睡?”
月把手里刚找到的笔墨放下,朝着门口的雏衣招手示意她进来。
结果……后面又陆陆续续冒出来四个……
“姐姐……”x4
“呃…大家都进来吧。”
被那五双大眼睛盯着,压迫感稍微还是有点的……
五个人挤着进入月的房间,围着她跪坐下来。
月盘腿坐着,抬手摸了摸身旁日香的头发。
“大家这么晚过来找我做什么?”
五个人互相对视,脸上都有着淡淡的笑容。
雏衣率先开口,“月姐姐,我们今晚能和你一起睡吗?”
月一愣,开口道,“可以是可以…但是为什么突然想着和我一起睡?”
彼方软软的声音补充,“我们五个人都睡在一个房间,月姐姐还没和我们一起这么做过,所以今天要一起。”
月闻言脸上浮现出了然,“原来如此。”
她笑,“说起来我还不知道怎么做姐姐,不过,如果是雏衣、日香、辉利哉、彼方和杭奈的话,我应该可以学会。”
她手臂一伸,把离她最近的日香搂在怀里,像是动物般蹭着软软的日香,直到日香染上和她身上一样的茉莉香气。
雏衣不服地鼓起脸颊,站起身从后面抱住了月的脖子,“日香好狡猾,人家也要月姐姐抱!”
彼方和杭奈也凑到月的面前,眨巴着大大的眼睛嚷嚷着扑到月怀里。
月身后一个,怀里三个,望着旁边规矩老实坐在原地不动的辉利哉,她朝着他伸手。
“辉利哉也抱一抱?”
辉利哉轻咳一声,还嘴硬地保持着自己的规矩。
“咳…虽然是姐姐,但我想我还是……”
月看穿他的小心思,抬手就把人拽了过来,在怀里一顿揉。
“辉利哉那么可爱,向姐姐撒娇什么的我也不会笑话你的哦!”
“才、才不是——!”辉利哉红着脸辩驳。
平日里保持着稳重拘束模样的几个孩子脸上终于浮现出属于孩子的童真和天性。
月也笑得开怀,白纸一般的情感在此刻被染上和几人一样的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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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严的门宅暗藏精美的华贵,法相庇护着黑夜中的鬼面。
身穿洁白衣衫的信徒面色肃穆,神情庄严,缓缓行至大门。
而大门前已经聚集了数十求知求解的香客。
信徒眉眼间露出淡淡歉意,神情却依旧倨傲,高不可攀。
“诸位,教祖大人连续几日引领教徒前往极乐,神力恢复未成,于今夜身体抱恙,无法面会众生,还请诸位暂且归家,等待教祖大人恢复,愿你们迎来万世极乐。”
言罢,白衣的信徒示意其他的信徒疏散这里的香众。
香众们脸上难掩失望,只能带着痛苦的神情走出宝相庄严的神社。
而在神社深处的秘密房间,拥有纯洁白橡发色的男人将自己冻在了一朵巨大的冰莲之中。
他如婴孩一般在寒冰中沉睡,却未能将这份安宁保持太久……
令肉体和灵魂都感到崩溃的痛苦从颈侧传来,本来只有普通蜈蚣大小如同刺青一般的图案,却在某一时刻躁动不安,侵蚀肉体的速度成倍增长,诡异的图案狰狞着仿佛要吞吃一切。
仿佛要破体而出将其啃噬。
只有在这极度的寒冷之下,那份疼痛才略微得以缓解。
男子自寒冰中蓦地睁开璀璨如虹的双眸。
金色的光芒一闪而过,童磨眼疾手快地将脖子削去了大半。
鲜红的血液溅洒在寒冰的表面,很快便被冻成红色的冰。
削下来的血肉不过一两息的时间便变成了浓黑的液体,液体具有高度的腐蚀性,连寒冰都无法将其冻结,只能眼睁睁被腐蚀断裂……
童磨看着被腐蚀破碎掉的那片寒冰落地碎成齑粉,眼底是同等化不开的冰冷。
他的脑海中不停地闪过一张绝美的面颊。
而那本来淡漠的容颜,却在脑海中不自觉地变成了另一副模样。
那是…和无惨大人一样的,残忍无情到极致的轻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