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老顽童做老师,学生们是快乐的
上了初中后的谢新,在生理和心理上悄然发生着,他的夜梦中少了追逐嬉戏,却又多了面目清秀的女孩子的影子,那影子让人喜悦令人心动,他和她们玩起来捉迷藏,那个他最喜欢女孩子和他一起躲了起来,她似乎有些害怕,一只手紧紧攥住了他的手,谢新的心跳得快了起来。这些生理方面的变化在他自己是能够感觉得到的,而似乎还有一些是他所感觉不到的。
谢新不再贪恋到河边与田野里去撒欢儿,抑或是和国建或是别几个玩伴去游逛或是做玩纸牌、下象棋的游戏,他更多地关注上了课本与习题集。那或许有初中多了学科的缘故,这时的数学课还被细分成了两门,代数和几何,另外还有语文、政治、历史、地理、生物,听说到了初二还要添加上物理,而到了初三还要学化学,让他们兴奋的是,除了有体育课可以撒欢儿跑跳外,这初一年级的课程里还有音乐课和美术课。
地理课和音乐课是同一位老师来教,那是一位中等个头儿五十多岁头发已经花白的了姓门的老教师,讲到祖国的大西北xJ时,他会唾沫星子横飞,学着xJ维吾尔族人的样子伸平双臂颈部保持静止而头部则前后左右上下摇摆晃动,同时双睛也跟着做出大幅度的转动,而他的嘴更的大大地张开露出几颗大大的大板牙极夸张地笑着,同学们看到门老师的惟妙惟肖的表演先是一惊,有谁又有哪位老师敢在课堂上做出怪异的摸样与举动来让同学们来放声大笑呢?你见过吗,我见过吗,有谁见过?没有谁见过,所以这个班的同学也都张大了嘴巴,直到见到门老师即兴表演完毕,睁大眼睛露齿笑着有所期待注视着大家的时候,教室里才发出开心的笑声,而门老师听到学生们的发自内心的笑声也就再次夸张着露出大板牙长时间的雕塑一般地笑着,一付老顽童的摸样。这时他告诉大家xJ是一个神奇的地方,吐鲁番有如火焰山,中午的时候,马路上可以摊鸡蛋,可到了晚上,那里有冷得穿棉袄,正所谓“早穿皮袄午穿纱,抱着火炉吃西瓜”,讲到这里门老师又比比划划做出围着火炉吃西瓜的动作。同学们于是一边睁大迷惑的眼睛一边嘻嘻傻笑着,似信似不信。
中等身材花白头发的门老师的声音,也同他的年龄一样出现了变化,但那声音依旧极宏亮,似乎在他的外表不甚宽广的胸腔中藏有无限的气息。坐在立式风琴后面的门老师,哗啦哗啦熟练的拨弄着琴键,于是一排音符便从风琴里钻了出来,它们有时像它们的制造者一样做出一些怪异的举动,有时又充满感情地在空中逶迤飘动。在教学生唱歌的时候,他先自弹自唱一句,之后便唰地抬起花白的头、睁圆略黄的眼、张大板牙口,大喝一声“唱!”但在教唱那首叫《红蜻蜓》的歌曲时他却转变了风格,他率性地将整段歌曲唱了一遍,紧接着又用日文弹唱了一遍,那浑厚的男声饱含了浓浓的感情,谢新等人似乎看得呆了,没想到这老头儿还有这一手儿。班长杨建新带头挥手鼓起掌来,全班同学于是全都伸手拍掌叫起好来。“老顽童”眼睛少有的湿润了,但脸上依旧挂着浓浓的笑意,露出了两颗大门牙。
“老顽童”平时说话略带一些娘娘腔,并且他极喜欢和漂亮女生呆在一起,几乎每次上课前,他都会早早的来到教室,然后扭身走到那个马尾辫瓜子脸凤目的清秀的女生田丹跟前,两肘支在桌子上,一手托腮脸上堆满笑意地和这个女学生聊天,直到上课铃想起为止。男生们笑“老顽童”是花痴,谢新却想起了那本自己从印刷厂门口捡到的叫《美学概论》的书,门老师应该能读懂这本书。
(三十七)数学老师杨敦敏和他的儿子
虽然受了语文老师田春山的感染,谢新对于语文的学习不再反感甚至有些喜爱上了这门课,但他打心眼里喜欢的还是数学课的学习,无论是代数课中的x、Y、Z以及几元几次方程式,还是那些三角形、四边形、多边形,那在谢新都是有着无限的悬疑和魔力,那本敦实的数学课习题集,他每天都要逐页逐题的做过去,有的题解不出来,他便暂时将它们放过去,先做会做的,然后再回过头来好好端详收拾它,今天收拾不了,就明天再来收拾,他不习惯像那个同桌的漂亮的小女生田丹那样,课间或自习课上拉住数学老师杨敦敏问个不休,他习惯自己揪住它、打量它、收拾它,直到它被收拾服了为止。而常常也有他驯服不了的滚刀肉般难啃的难题,他也会偷偷将书翻到后面解题答案那里去瞄上一眼,再么就在课堂上得到老师杨敦敏的解答,那时他便有如拨浓云而见朗日般的心中舒畅敞亮。
常有同学在课间向老师杨敦敏请教问题,那时谢新却在和前后左右的男同学聊天,或是站在教室门口同隔壁班的同学瞎侃,这难得的十分钟课间休息时间,他得尽情地放松自己,他需接受阳光与轻风的抚慰,脸上虽是迷茫的笑容眼光却望向蓝天白云深处。忽然他听到那个近乎尖细的熟悉的声音,“往前走,将融化在蓝天里……”这是日本电影《追捕》中一段道白,同学们总是在天空晴好的时候想起这句话,并且相互打趣地述说着,但在留着王八盖头的郝海洋嘴里讲出来似乎别有一番滋味,他捏着嗓子模仿着,“召仓跳下去了,唐塔也跳下去了,现在请你也跳下去吧!”说到这里传来一声叫好声,于是谢新也跟着他们一起喊好。这第一个叫好的学生叫杨建新,是这个班的班长,这是一个有着细长身材细长脖颈椭圆形的脸上生着一双“大眼贼”似的眼睛的同学,他微黑的皮肤洁白的牙齿,他擅长形体语言,模仿女子走路时,臀部夸张地左右提动摇摆,从后面看过去真就是风摆杨柳一般轻柔娇羞。
自从那次看过地理课门老师的表演之后,很快班长杨建新便掌握了新疆舞的动作要领,时常伸平双臂颈部以下各部位静止不动,只有头部在上下左右前后的律动着,看起来那头似乎竟不是他的,而是用一只筷子支在那里的别一个人的头。他的这手招牌动作常将全班同学逗得开怀大笑,后来竟被门老师看到了,这门老师竟也张大了嘴巴露出大板牙开怀大笑,之后还略带女气的说,“好呀,妙呀,青出于蓝而胜于‘红’!”同学们见门老师这样讲话有些“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不明就里之际,门老师又慨叹了一声,“不明白吗?青出于蓝而胜于‘红’!”说罢歪着头眨动了几下眼睛,这时班长杨建新已经会意,高声叫了声好然后带头大笑起来。性格是有好坏之分的,生性幽默乐观的人大约是打从娘胎里带来的,又或是上辈子修来的,如果有上辈子的话。幽默乐观的人是向上的、阳光的,谢新是打从心眼里喜欢和他们在一起,无论是郝海洋还是杨建新,抑或是老顽童门老师。
杨建新自打一入学便成了这个班的班长,这大约源于他的高挑的身材、他的白牙齿或许还有他的“大眼贼”一般的亮亮的眼睛,因为是班长的缘故,上课时他高喊“起立”,下课时他还要高喊“起立”,课间操时他晃动长脖子站在全班的前面。开学很久之后,同学才知道,他是数学老师杨敦敏的儿子。
数学老师杨敦敏有着一副瘦长的身材,黑黑的一张脸上颧骨略微突出,虽然棱角分明但却因为脸色严肃庄重厚道的缘故而让人一眼望过去常要把他当成一个农民老大爷。据说他在家里确实也干农活,浇地、施肥、起猪圈他什么都干,建新他妈身体不好,他得多担待一些家务。有学生笑话他老农们一般的干农活儿,但他们似乎忘记了,南北朝时代的陶渊明不就是热爱农村的田园诗人吗?干农活儿似乎不妨碍他做一名数学老师,似乎也不妨碍他做一名业务精熟的好老师,在谢新看来,杨敦敏的楷体板书,是他自上学以来写得最好的一位老师,工正而又整洁,就像他身上穿着的藏青色中山服干净、整洁。他手臂摆动一下,一个滚圆的圆形便毕露于学生们的眼前,在摆动一下,一枚鸭蛋般的椭圆形便展现在黑板上,一个大括号画下来又似乎是一只展翅飞翔的大雁。他说话声音不高还略带韵哑,但却头头是道清晰明了,在谢新听来,那似乎是一条亮光闪闪的不紧不慢悠然飘动东流的长河,夕阳西下,落日在河面上亲切地亲吻着河水。谢新也闹不清在听敦敏老师的课时,自己怎么头脑中总有这样一副画面在闪动。
(三十八)春之夜雨,润物无声
杨氏父子俩有着迥然不同的性格,这是任一个人都瞧在眼里的,有一次郝海洋嘻嘻哈哈地对杨建新说,“建新,你丫的一个当班长的,一天到晚稀稀松松的,跟杨老师全不一样,你丫别不是他亲儿子吧?”杨建新还没说话,一旁站着的谢新却有些恼火,你说杨建新可以,但不能捎搭上敦敏老师,谢新心里这么想着,却也不恼火地笑嘻嘻地对郝海洋骂道,“你丫懂个屁!不知道儿子性格一般都随妈吗!瞧你丫那操行!”郝海洋与谢新嘻嘻哈哈地相互逗着说着粗话,农村长大了的孩子,从小在野地里追逐打闹,说粗话也是家常便饭,有的两个人见面就以用这种语言相互招呼以示没拿你当外人一般友好,而如果说话矜持含蓄拿腔作调那就是拿你当外人了。
谢新对于语文课的学习还是发生了明显变化,如果说原先他对语文课是发怵、逃避的,那么现在再田春山的诱导和启发下,他开始不发怵不逃避甚至还有些喜欢上了这门课,那些画意诗情浓重的篇章,由田春山的嘴里讲述出来流入到谢新的身心之后随即变成了一幅画或是一个场景,抑或是一段泉水叮咚的醉人的乐曲,谢新陶醉其中身心愉悦得有些飘飘然。朱自清先生的那篇叫《春》的散文读来赏心悦目,温柔的东风悄然间赶走了暴虐寒冷的西北风,继而暖柔地拂在人的脸上,大地大梦初醒般伸了大懒腰,小草乘机钻出了地面,一股泥土的方向气息随即生了出来在空气中飘动。粉红色的桃花开了满树满枝,槐树的细枝挂满了白色的香甜的槐树花儿,脱掉了棉衣棉裤的人们似乎也精神了起来,边快乐地伸着懒腰边说笑着谋划着,正所谓“一年之计在于春”。半大小子们则急忙忙拿着风筝到田野里去借着东风放飞,仰起头望向蓝天尽头,在放风筝又仿佛在窥探询问着什么。
“春天像刚落地的娃娃,从头到脚都是新的,它生长着。春天像小姑娘,花枝招展的,笑着走着。春天像健壮的青年,有铁一般的胳膊和腰脚,领着我们向前去。”在谢新眼里,春天最像小姑娘,像同桌生就一张瓜子脸漂亮的女生田丹,花枝招展细皮嫩肉的,想到这里一股异样的情感从谢新的心里生了出来。
朱先生描画的是江南一带的春色,要不然怎说是“雨是最寻常的”?
——“雨是最寻常的,一下就是三两天。可别恼。看,像牛毛,像花针,像细丝,密密地斜织着,人家屋顶上全笼着一层薄烟。树叶却绿得发亮,小草也青得逼你的眼。傍晚时候,上灯了,一点点黄晕的光,烘托出一片安静而和平的夜。在乡下,小路上,石桥边,有撑着伞慢慢走着的人,地里还有工作的农民,披着蓑戴着笠。他们的房屋稀稀疏疏的,在雨里静默着。”
但bJ这个地方,到了春天是多风而少雨的,要不然怎么有“春雨贵如油”之说。但偶或也有风停云遮月的时候,如丝般的小雨笼罩了夜空,打在夜行人的脸上;第二天云未散烟雨依然,田野里的空气愈加的湿润,芬芳中飘来了泥土的清香。而此时,那青绿色的嫩嫩的草芽竟是破土而出,抬眼打量着这个奇迹的充满生机的世界。
入夜后,谢新常常在做数学题后的休息一下,静悄悄地推开院门独自来到当街,呼吸着包含着田野里气息的空气,天空中或是月朗星稀,或是繁星闪烁,偶或微云遮掩,只有数得过来的几点星光在那里忽明忽暗地时隐时现,这情景让他由不得想起了辛弃疾的那首《西江月夜行黄沙道中》:
七八个星天外,两三点雨山前。旧时茅店社林边,路转溪桥忽见。
他心中陡然生出了一股甜美与喜悦,他感受到了词句中作者所体验到的所想表达的那种宁静,以及与之相映衬地打从心底里生出的那种甜美。
意识到“美”,谢新又想到了那本叫做《美学概论》的书,一本有着墨绿色底色黑色条纹暗影作封皮的书。有一天他骑自行车回家,在一座村办印刷厂附近路上捡到的,那是个体量娇小却院落整齐的印刷厂,是谢新骑自行车上学的必经之路,它有着一座很高大气派的门楼,大门两侧贴着一副醒目的对联,上联是“四化宏图图图美”,下联是“九州春色色色新”,谢新与国建一干人等戏称之为“图图图色色色”印刷厂,又简称为“有图有色”印刷厂。
在谢新的生活空间里,还从没听说过有一门课叫“美学”,这该是怎样的一门学问呢?谢新用手摩挲着这本奇怪的书,然后还掂了掂它的斤两,接着他翻开了写有“导论”的那一页,他试着读了几行文字,谢新发现自己根本都不懂它们,偶尔穿插于其中的“xxxxxx斯基”之类的名词大约是什么人的名字,那是多年前从收音机里听来的,看到这里谢新由不得暗自笑了,原来是这个“斯基”而不是那个开车的“司机”!既然看不懂那就干脆放下吧!于是这本墨绿色封面黑条纹暗影的“美学概论”被打入了冷宫从此不知所终,但这本“美学概论”却又深深印刻在了谢新的心中挥之不去,就暗夜里的一颗闪烁的星。在夜晚做够了代数xYZ或几何三角形四边形虚线实线左勾右连的习题之后,他常要悄然推开院门来到夜色渐浓的没有路灯的静悄悄的街上举头望向天空,有数颗星在频频闪烁仿佛在朝着人世间眨动着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