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言一出,叶三沉默了一下。苏令瑜偏过头看他,“审得如何?”
“审出来了,一共五个人。”叶叹气道:“已经都关在柴房里了,听候使君发落。”
叶三毕竟是跟着苏令瑜在交城风里来雨里去过的人了,如果说以前还对审讯技巧不太熟悉,跟着苏令瑜见识过几次,怎么着也该学会了苏令瑜六七分手段了,这会儿审这群漏洞百出的人,已经说得上是大材小用。
苏令瑜问道:“才五个?”
叶三又沉默了一下,点点头,道:“参与了的就五个。”
“包庇的呢?”
“不好说,那有点多了。”
“叶三,我这阵子对你脾气太好了,是吗。”苏令瑜盯住他,眯了眯眼睛,“我走之前,怎样吩咐的来着?”
“…使君说,包庇同罪。”
“那你现在,是要在先告诉我包庇两个字怎么写是吗?”苏令瑜偏了偏头,“那些人里,是有你很重要的兄弟吗?”
“唉,使君,我的来路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在交城统共才待了多久,何况这次车队也不是我们挑的人,我能跟他们有多少交情?”
“那你为什么不审清楚?”苏令瑜皱皱眉头,耐心不多,“我他爷爷的伤口疼得要死,你最好别跟我多磨叽,到底怎么回事,给我老实交代,否则就算你是我手底下最得用的人,我一样叫你吃不了兜着走。”
她语调并不激烈,也听不出怒气,但却足够寒意森森,叶三丝毫不怀疑,如果自己不说,苏令瑜真的会像处置其他人一样处置了他,不会有半分手软。
毕竟,一次不忠,百次不用。这个道理,几乎放在任何人身上都行得通。
叶三今天简直不知道是第几次叹气了,“使君,我不是没审,我都审明白了,包庇的人,我也都一个个记了名字,只是还没拿下。我算了一笔账,如果把这些人都抓起来,我们的车队就要少将近一半的人,到时候如何安全抵京都是个问题,而且,这对你名声也实在不好。使君,你听我一句劝,这事按我的意思咱们就高高拿起轻轻放下,犯事的那五个严惩不贷,其余的人敲打敲打,让他们一路上老实安分了也就够了,在这种事上较真、赶尽杀绝,真是没有好处的。”
叶三这些话其实说得颇为有道理。要知道,这世上法理也好,公理也罢,都绝对不可能做到把有错的全罚一遍。一切的奖惩手段,所要求的都不过是叶三口中的一个“老实安分”。绝大部分人,都既不是坏人也不是好人,只是优柔寡断的普通人,他们只需要一点敲打,就会老实安分。如果要去跟他们一一较真,非得纠出错来挨个收拾,那是非常吃力不讨好的。
如果现在坐在这里的是其他人,说不定真的会听叶三的话。
然而苏令瑜仍然用那种没什么情绪的眼神盯着他,盯了那么片刻,叶三都快出冷汗了,苏令瑜才不咸不淡地反问了一句:“你在教我做事?”
“那我哪敢啊!”叶三瞬间哭丧个脸,“我真也是为你着想啊使君!你说说,你要是真把这么些人都收拾了,这还能落着好吗?咱们且先忍一忍,等到了长安,你把自己身上这些破烂事儿都给解决了,咱们把脚跟站稳了,再慢慢收拾这些人也没事,反正他们也跑不掉啊!你现在非得把他们弄死,不说别的,只要是传了出去,你的官声都会不好听的!”
叶三这辈子没当过一天官。
但是他见过无数的官。
他很清楚,当官最重要的无非就是两样东西:门路,名声。
有门路有背景,决定了你能走多高。而名声如何,决定了你会不会摔,一摔又会摔多低。
这地方千不该万不该是个民旅,一夜之间发生的种种,哪怕是他们有心想要封锁消息都措手不及,万一有些事传到了百姓中间,七嘴八舌愈演愈烈,将来又传到长安,苏令瑜的官声就绝对不会纯净了。一句好话传出十人开外都必有一句贬,更何况是这种本身就会有争议的问题,你苏令瑜仗着自己和慧清的后台,因为一个来历不明的女人在车队里被人强暴了,就一怒之下杀了这么多人,你把国法天理放在哪里了?
你这样的人,还能做官?
叶三有这种担忧,完全是因为他现在真的相信苏令瑜能东山再起。如果说先前种种只是出于情义,无论如何都想帮帮苏令瑜,那么他现在就真的是出于苏令瑜那还大有可为的前程在为她着想。
这时刚忙活了一下的陈皮也赶忙凑了上来,解释道:“使君,你别生气,叶三他真不是你想的那个意思。而且这回的事情,说白了,我们两个也是做法有问题,才会让那些人误解了,才有之后这些事……”
苏令瑜抬手打断了陈皮的话头。在短暂的安静中,她疲惫地闭了闭眼睛,“真没想到有一天还要跟你们解释这么简单的道理。”
叶三和陈皮互相看了一眼,都没敢吭声。
“我不管这件事,到底是有什么误会。那苏细薇当时势必是不愿意的,他们仍然精虫上脑不管不顾,那就是干犯国法。强暴妇女,简直卑鄙无耻禽兽不如,远比杀人放火更为可鄙。这样的人留在车队里才是隐患,我眼里揉不得沙子,此为其一。”
苏令瑜又放眼看了看院中零星的人,道:“我先前说过,要让白玉蔷来证明慧清行囊中那三样东西的来路并不暗昧,但我刚才丝毫没提这件事,你们知道为什么吗?”
她要是不讲,陈皮和叶三都快忘了这件事了,当即问道:“为什么?”
“你们两个会忘记,那些着急要拿慧清把柄的人可不会忘记,但现在白玉蔷走都走了,你们看有半个人跳出来提这事吗?”
“没有…”
“没有就对了。”苏令瑜挑挑眉头,“权势在手,本就可以不用再讲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