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子!”
距离院子还有段距离,便听到了自己女儿的哭声。
他赶忙跑上来,却撞见这如此诡异的场景,一人一树,抱头痛哭。
这下该如何解释,我已经来不及交代给这个小屁孩了。
“怎么啦,磕到哪儿了吗?”他的声音充满关切。这孩子虽然不是他亲生,可自小,他的关爱,都是明目张胆毫无保留的。无论知情人如何看他这个“后爸”,他也是绝不给她一点儿亏欠。唯一的愧疚,就是这次让她平白受了那么大的罪。
竹子也觉得有些失态了,她望着我,一脸无措,可能小小的脑袋瓜也在思索着如何收场吧。
“父亲,我看见这棵树,就想起了那时救了我一命的那棵,一时控制不住。不过想来,天下的树,都长得差不多。”她抽了抽鼻涕,委屈巴巴的说道。我切切实实地松了一口气,若是穿帮,怕是解释不清了。
“对不起,父亲还是没有找到你说的那根木头。它救了我宝贝女儿一命,我还想着要找个地方,把它供起来呢。”他说道,眼角似乎还瞟了我一眼。
不寒而栗,那一瞬间,我好似早已被看穿。但他没有实锤,我便继续装下去吧。
不过供起来就不必了,只要你们两父女别老是来我跟前许下那大大小小的心愿就好。毕竟我也不是神仙,实现起来还是有点费劲伤身的。
“没关系,它可能也有自己,想去的地方。”这人小鬼大的,谁教她这么讲话,一套一套的。
方榆回以她一个温暖宠溺的微笑,摸了摸她的头,也顺带抚了抚,他眼前的,我这棵树,好似将那宠溺,也分了一些给我。
一时间,我有个该死的错觉,好似我与他们并排而站,如亲人般的嘘寒问暖,好不温馨。可我知道,我早晚会为如此不道德的痴心妄想,付出惨痛的代价。
“竹子!阿榆。”邱莲的声音适时响起,让我及时醒来,然后被无穷无尽的失落感淹没。
哎,我真是自找的。
如今邱莲学会了克制和隐忍。我懂的,爱的初期或许是无尽的试探,无论如何也要对方给予自己平等的爱意。可当爱意渐浓,却变得异常能忍,在漫长岁月里,学会了将爱藏在许许多多的小事里,无声地滋润着自己的爱人。相比于她,我自愧不如。
邱莲一直都是无辜的,我有时也会同情她的命运。那时的我为阻止她跳入火坑而沾沾自喜,却不知命运兜了一个大圈,却诡异的殊途同归了。如今她就过上了幸福生活了吗?我无法界定,而决定权,就在我面前这个男人的手上。
忽然之间,我发现,我好像越来越看不穿他了。他的心里藏着无尽秘密,又会对何人诉说呢?
“阿莲。那件事我查清楚了。如今要如何处理,决定权交给你。”他将邱莲拉至一旁,和她说了将竹子伤害至此的始作俑者。昔日的旧情郎,也是孩子的亲生父亲,巨大的震撼感,让邱莲一时失神,可如今为母则刚,再如何愤怒悔恨或是其他复杂的情愫,在孩子面前只能克制。
“你做主就好,我没有意见。”仅是几个字,就花光了所有力气。思绪被拉回从前,那些不好的记忆开始强势地攻击着她,她扶了扶额头,别过身去,没人能看到她的表情。
“嗯。”方榆留给她处理的空间,只是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传达着无声的安慰。眉眼上挑,风云莫测。他定会让那末路狂徒,付出最残酷的代价,那一瞬间的眼神,让我也有些感到害怕。
随后他便离去,开始着手善后工作。那人不除,无疑是一个巨大的隐患,危及到自己身边人的安危,当然不能有半点闪失。
可诡异的是,尽管是搜遍全城,却再也发现不了那人的踪迹。想来也是,若是我,也会将自己深深的隐藏起来,难道还等着仇家寻上门不成。
一时间,邱府草木皆兵,将邱竹围了个里外三层,生怕再次发生意外。
而他,闲暇时总是无声地呆在院子里,时而忙碌地处理我这棵小树,时而无声地发呆。无论他出于什么原因总是往这儿跑,我都甘之如饴。
我能回馈他的,也是无声地陪伴。借着月色,将树影拉长,完完全全地包裹着他。好似这样,给他一方小小的庇护,让他能忆起我们在老宅时无忧无虑的相依。我的阴影,完全属于他。这样他会不会少了几丝,寄人篱下的不自在呢?
因为常年睡地板,腿时不时还是会发疼。所以夜间总是难眠,可奇怪的是,只要他靠在我身上,那疼痛便减轻了许多许多,如此,也能沉沉睡去。
记得我说过吗?我好似与生俱来,也有些潜在的疗愈功效。如此也好,为了他,我愿意倾尽全力。
这夜的风格外的舒服,将我也吹得有些迷糊了。
靠着彼此有些失神,也不知过了多久,我好似听到了一些奇怪的动静。
恍惚间想起,此时已经是深夜,如今四周安静得有些渗人了。许是他倒下一时也忘了时间,邱莲他们见他睡得如此沉醉,也不敢打扰,只是披了件衣裳,就回屋了。
可我分明,听到了属于另外一个人的脚步声。
那脚步声如此熟悉,我不断在脑海里回忆检索着。想着想着,我好似闻到了一股浓烈刺鼻的火焰味,那伴随着残留酒精的难闻气体,让我瞬间清醒了过来。
是他!记忆中的恐怖味道,唤醒了那段不堪回首的回忆,让我迅速记起,这急促而匆忙的脚步声,是属于谁的。
可我还是太迟钝了,等我反应过来,那人早已持刀,向着我们箭步冲来,拿出了必死的决心,不过是,要让我身前的方榆必死。只有一次机会的他,如今瞄准了他的心脏,眼里充满了恐怖的决绝。
迅雷不及掩耳,我身前的木头脑袋,如今倒睡得很香。毫无防备,命悬一线的他,呼吸仍然如此平缓。
我该如何救他?我又要拿什么救他?
脑子还在思索,身子倒是做出了反应。
我无法阻止那人,但把我当挡箭牌,也不是不可以。
刀光一闪,这一切发生得太快。
眼前的恶徒,没有了得逞的疯狂嘴脸,被取而代之的,是一副见了鬼的表情。
当然,若你亲眼所见,一棵树忽然变成一个人,替身后的人挡了一刀的恐怖场景,第一时间都会怀疑,自己是不是没有睡醒。
但他没有惊讶太久,毕竟前不久,他好似也见到我跳下河,人就不见了,只变成一棵木头。如今他倒是反应飞快,没有时间去疑惑了,他猛地抽出刀,接着就又要刺下来。
我不能躲,我躲开了,刀子就会刺到他的身上。
所以,我只能闭眼,心想,挨一刀和挨两刀也没什么区别。
顾不上疼痛了,脑海中快速思考,要怎么保护我眼前的人。这亡命之徒,如今被全城通缉,没想到一直躲在邱府,这胆子未免也太大了。如今他贸然出手,定是做好了生死一搏,死了也要拉仇人垫背的决定,这样的人,往往好像打了肾上腺素一样癫狂,仅凭武力值,我是落於下风的。而方榆,我从来没有将他考虑进去,因为我打心底里,不想让他去冒这个险。
可我眼睛闭着,那刀,却迟迟没有刺下来。
不好,我睁眼一看,还好,那刀还悬在半空,只是那持刀的手,已被另一只手牢牢抓住。我惊呼不好,是他。
是的,这么大动静,他怎么可能还能继续睡。他没有时间惊呼我的现形,只是拿出全部力气,和我护他一般,咬着牙护我。
没时间去思考太多,我一个欺身,绕到那恶人的身后,紧紧地箍住他,拼了命往后拉。两人一同使劲,这才扭转了挨打的局面。每当面临这样的情况,我都气得咬牙切齿,为何不赋予我一些挥挥手指就能释放什么神奇力量的能力,我这身躯经受不了几次这样子的肉搏了!
我用尽全身力气将他禁锢住,然后他趁机将他的刀夺下,就在我以为危机就此解决的时候,他忽然力大无穷地挣脱了我的束缚。那力道之大,超乎我们两个的意料。我被他一甩,狠狠的摔倒在地,还没来及爬起来,他一个翻身,绕到了我的身后。
不好,我刚反应过来,可还是太慢了,他不知从哪儿掏出一根短刀,紧紧地抵着我的脖子。局势扭转得太快,果然,人家有备而来,自然是有几手准备。
“住手!”他艰难开口,似乎也压着音量。这是为何?为了保护我吗?毕竟我的存在,若惊醒了众人,估计很难解释得清,那最坏的就结果就是无法想象。可尽管我的身份如此诡异,他第一反应,仍然是护我。
“你们果然是一伙的!”他龇牙咧嘴,也下意识地压低音量,如今若是将沉睡的邱府唤醒,他就真的插翅难飞了。
这个夜晚真不寻常,如今发生的一切,好似只是某个熟睡的人,一个神秘诡异的梦境。
可我脖子上的血滴到地上,提醒着我,这不是梦。
一阵剧痛传来,心脏位置的伤口太深,已经沁红了我整个胸口。触目惊心的一片血红人,让眼前急切的方榆,呼吸都快停止了。
“一个当假神仙,一个抢我的运程。我究竟哪里得罪了你们!要如此对我?”疯子还在控诉。但事实是,没人有空为你费尽心思,你的命运不公,纯属咎由自取。
“蠢钝如猪。”我忍不住感慨。这种人格应该是一种缺陷吧,令人厌恶至极。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方榆继续开口,只是想减缓那人刀尖刺进我脖颈的进程,“你是为我而来,不必要伤及无辜。”声音多了几分恳求。
我不禁苦笑,这应该是我们第一次见面吧?
不对,是他第一次真真切切的见到我,以人的形态。
可为何,偏偏如此狼狈。一个整不好,初见就是诀别了。
“你还想活命吗?”我轻声问他,如今当务之急,是不要让事态变得难以收场,“先离开这里再说。等人醒来,神仙就救不了你。”我直言不讳,如今落在你手上,你眼前的方榆也拿你没办法,如今借着我这个“保命牌”离开邱府,有什么账再算不迟。
“别耍花样。”他如今是冲着那方榆来的,那个“取代”了他人生的始作俑者,如今生死一搏的机会已经用掉,当务之急也只能先保住性命,来日方长,还怕找不到机会。所以,挟持着我,逐渐走进黑暗,逐渐走进那许久无人涉足的花园后山。想必,多日来皆是躲在这里吧。年久失修,无人居住,且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没想到府外地毯式搜索,却不知道那“老鼠”早就躲在米缸里了。
方榆紧随其后,直至我们三人,来到那寂静且诡异的无人之地。
说实话,我太过囿于我的那方小天地,整日围着他转,这偌大的邱府,我从未有闲情去探索,如今看来,深宅大院,大得渗人。
他的刀越划越深,不知不觉,那血滴了一路,只是在夜色的掩护下,那触目惊心的红,也少了几分刺目。只是我没看到眼前的方榆,那脸色青得吓人。
“放了她!你想走便走。”他声音嘶哑,如今早就失去了耐心。
其实我根本没有在害怕。我死了又何妨?这世上知道我存在且为我伤心的人,寥寥无几。可是偏偏还有个他,他仅仅蹙了一下眉毛,我的心便揪成了一团。
这该死的垃圾,可偏偏越是害虫般的存在,那生命力更是惊人。
“走?我走去哪里?”他不禁嗤笑,如我所说,他既然来了,就没打算要走。一路的退让,不过是让自己可以找个地方,大展拳脚,增加自己的将我们搞死的成功率。他知道自己跑不掉也活不久了,此番大动干戈,不过是要拉个垫背的给自己出口恶气罢了。而早就一无所有绝望的他,根本无处可去。
“那你想要什么?”他终究是问出了这个问题,可是他知道了答案又能怎么样呢?
“我想要你们,赔偿我。”执迷不悟。
“怎么赔?”如今就算把命赔给你,不过也是让你爽一下而已。
“别管他。你快走!”我无力的说道。无力之处在于,我猜到他肯定不会听我,如果不是,为何会跟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