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太医和稳婆都犯了难,谁也不敢贸然应答。
舍子保母,便是将胎儿在腹中肢解,然后逐块取出,以保全产妇性命。
此法太过极端,若非万不得已是断断不可使用的。
况且,皇后腹中怀着的是皇室血脉,稍有不慎便是株连九族的罪过,岂能轻举妄动。
见他们迟迟未动,谢临渊发了狠,厉声威胁道:“给朕听好了,朕只要皇后。保得住皇后算你们大功一件,保不住皇后,你们所有人和外面的反贼一个下场。”
类似的话,在上次他自己濒死时宋晚宁便说过,这回太医们又领教了一遍。
来不及后悔为什么要进宫当差了,只能搜肠刮肚将这辈子所有的学识和经验都掏出来,努力想个对策保全自己和全族的性命。
稳婆擦了一把头上的冷汗,试探着提议道:“陛下...娘娘胎位是正的,只是脱力难产,或许可以让太医施针帮娘娘吊起精神,再试一试呢......”
“那还废话什么?还不快来?”谢临渊觉得自己快要被逼疯。
然而太医却犹豫了:“陛下...男女授受不亲,臣...不好入内啊......”
他冲出去,一把拎起陆院判的衣领,吼道:“朕说了,全力保下皇后,其他的什么都不用管!”
连陛下自己都不在意这些,那太医也没有再推脱的必要。
陆院判从随身的药箱中取出一包银针,向里喊道:“下官将要在娘娘三阴交穴与气海穴施针,分别位于内踝尖上三寸和当脐中下一寸半的位置,还请姑姑、嬷嬷准备好。”
里面的几人迅速用衣衫和被褥将宋晚宁身体遮盖好,只露出他说的两个地方。
谢临渊带着陆院判掀开帷幔进去,见他目不斜视,先把了一下脉,然后迅速扎了两针,针尖捻转,宋晚宁睫毛颤了颤。
“宁儿!”
他呼吸猛地一滞,心几乎要跳出嗓子眼。
执拗地一遍遍喊着她的名字,直到她睁开眼,眼神有了焦点。
宋晚宁突然笑了,手臂微微抬起,像是想伸手摸摸他的脸。
“...谢临渊?”她轻声呢喃着,像梦呓,“看来我真的是要死了...竟出现幻觉了......”
这话幼稚得不像她,甚至有点好笑。
但谢临渊笑不出来,一把扯过她的手贴到自己唇下:“不是幻觉,我回来了,真的是我,宁儿...你看看我......”
分不清究竟是她的手在抖,还是他的唇在颤。
肌肤相接,感受到温热,宋晚宁眼眶里又覆上蒙蒙水雾:“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她认出来了。
眼前的不是那个小傻子,是他。
原原本本的他。
“别说傻话,不是说过我们要白头到老吗?宋晚宁,你不许食言!”谢临渊将她汗湿的额发别到耳后,喉结滚动,怎么也装不出轻描淡写的语气。
宋晚宁虚虚地笑道:“可是你...也骗过我许多回......”
破碎的笑意还未成型就被剧痛碾碎。
她整个身子弓起来,手上指甲深深刺进他掌心。
谢临渊却握得更紧,顺势靠到床头将人揽在怀中,突然发觉她单薄得可怕:“是...是我不好,等你好了,怎么惩罚我都可以,都随你......”
怀中人忽然剧烈痉挛起来,冷汗浸透的中衣贴在他臂弯,凉得惊心。
稳婆惊呼:“头出来了!娘娘再使把劲!”
“啊——”
窗外风雪骤急,盖不住寝殿内哭喊声。
“出来了!是个小皇子!”
微弱的啼哭声中,宋晚宁缓缓瘫软在谢临渊怀中,闭着眼气若游丝。
他还未来得及喘口气,又听稳婆惊叫:“还有一个!娘娘再使点劲!”
“参汤!拿参汤来!”太医朝外喊道。
梨蕊端着参汤,瓷勺颤颤巍巍,怎么也撬不开宋晚宁牙关,汤水沿着唇角淌下。
谢临渊突然夺过药碗含了一口,捏住她下巴渡进去。
苦味在唇舌间蔓延,宋晚宁眼皮终于动了动。
“疼...”她看着他,喉间溢出破碎的呻吟。
此时的她,不像金銮殿上执掌大权的皇后,只像寻常人家向夫君尽情撒娇的爱妻。
谢临渊看着她仍旧隆起的小腹,皮肤薄得能看见青紫的血管,丝毫感觉不出一点为人父的喜悦,反而觉得恐惧。
战场上那些碎裂的肢体,牢狱中那些千奇百怪的伤口,都没让他这般胆寒过。
“对不起,对不起。”他抱着她,说话间上下牙都在打颤,“以后不要孩子了,再也不要了......”
宋晚宁嘴唇勾了勾,却只发出微弱的气音。
过了子时,第二个孩子才终于落地,是个公主。
嬷嬷们喜滋滋地将两个襁褓中婴儿抱到谢临渊面前,贺道:“恭喜皇上,恭喜娘娘,龙凤呈祥是大吉之兆,是上天庇佑我大庆!”
他看都懒得看一眼,只紧紧搂着宋晚宁,下巴蹭着她湿透的发顶,一刻也不肯松开。
“谢临渊。”
“我在。”
“孩子的名字...想好了吗?”
语气太轻太轻,像临终的遗言。
谢临渊心猛地一揪,咬着牙道:“你生的孩子,名字留给你慢慢取!”
“你呀...”宋晚宁叹息一声,挣扎着仰头看向外面,“孩子...给我看看孩子。”
嬷嬷赶紧抱着皇子和公主上前,露出两张红彤彤的小脸。
“真好。”
她笑着,努力抬起胳膊,想要触碰这两个小东西。
可身体好似在不断下沉,黑暗如潮水漫过视线,什么也感觉不到了。
谢临渊看着那只苍白纤细的手无力垂落,耳边“嗡”的一声,心脏骤停。
“宋晚宁,孩子还没取名字,你别留我一个人。”
“不是恨我骗了你吗?你起来打我骂我啊!”
“宋晚宁!”
怀中的人一动不动,再也没有了任何回应。
谢临渊嘶吼着,眼前一片模糊,这才惊觉自己已然泪流满面。
可他连伸手去探一探鼻息都不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