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可是我只能帮一个!”顾开没有开口说话,声音却是清晰的传进达利脑海。
对于没听到顾开自报姓名,达利只是笑了笑,扭头看向几个持刀御马之人正向着自己走来,其中一只马匹还拖着自己的妻子和孩子。
被拖行的娘俩没有哭,更没有喊。
“救下福德,可以吗?”达利松开紧握镰刀的手,脸上的表情却没有多少请求意味,“那孩子比我强太多,他会理解这一切的!”
“你父母亲手修建的房子,我要了!”
“成交!它是你的了,请留下那朵花!”达利颤颤巍巍的两步从顾开身旁走过,还用血手拍了拍顾开的肩膀。
而顾开那个始终尘难落、水难沾的麻衣之上自此多了一只血手印。
走过顾开,达利的脚步稳健了些许,听到身后跟来麦秆被踩断的声响,他的步子又快了三分。
达利始终记得去年最后一天偷鸡的那个晚上,自己应该跟现在走的差不多快。
——
那晚,成功得手的达利带着顾开回家的路上,顾开第一次跟他说话了。
“达利,你就要死了,死于一场传染病手里,但福德不用,那个病对他这么大的孩子没有作用。用你们的话说,这是一场由邪恶巫师引发的黑魔法瘟疫。”
“是吗?挺好,至少他能活下来!”达利从路边枯死的草丛里扯下几根草,娴熟利落的编成草绳将三双鸡脚捆住,一边捆一边问:“你什么时候走?”
“如果你们一家三口都死了,我就会离开这里。”
“去找人吗?”达利向前走去,顾开也跟着他的步子。
“不是,是找条狗。”
达利对顾开的回答并没有过多深思,而是倒行至顾开身旁,轻声问道:“为什么不早点离开?”
“因为你现在像我的爷爷和父亲,很努力的守护着一个家。”顾开一边回答,一边在达利错愕的目光下走到其身后。
愣神片刻,达利说了声谢谢,然后带着顾开回家了。
——
回到此刻,达利和顾开一前一后的排在领头的一匹高头大马前。
“咴噜噜…”
大马的鼻息让达利脸上的血液愈发粘稠。
“大…”
“啪”的一声,那骑马之人一鞭子抽断了达利的敬语,也让达利失去了一只眼。
“都杀了,先杀小的,再杀大的。”领头之人勒马要走,可达利却用皮开肉绽的右手捂着瞎掉的右眼,向前踉跄的跨了一步。
“大人留步,想必您就是农场主吧?小人如果能逗您开心,能不能留我孩子一命?”
对于达利的请求,农场主调转马头并未理睬,对他来说达利只是一件货物,没有同他谈条件的资格。
达利急了,眼见屠刀即将落在自己的妻子头上,赶忙快速高喊:“求您能让我那六岁的儿子打死我们夫妻两个,活活打死!小的只希望能让大人乐呵乐呵就好。”
“吁~”
农场主笑了,笑的很开心,而听到他笑声的走狗将斩落的血刀悬停。
只见农场主思索片刻后重新调转马头,用看垃圾一样的眼神看向达利,说:“我突然想起你是谁了,你是达利,曾经当着那头死肥猪的面活活打死了你自己的父亲,对不对?”
“是的,大人真是好记性。”达利跪伏在地,其身后的顾开也应声跪下。
“我可以答应你,但你的儿子若是敢像你一样哭个不停,我就送他去找你们,哈哈哈…”
农场主和他走狗们的笑声此起彼伏,那只因为炎热而躁动的大马一脚踩在达利就要失去功能的右手背上。
达利低着头,干涸结痂的面庞扭曲着将这新生的疼痛消化。
努力的挤出一点笑脸后,达利对着农场主恭敬道:“谢谢大人,谢谢大人,我的儿子一定能让大人开心。”
随后,达利趔趄的起身来到相拥的母子二人面前。
现在母子二人身上鲜血淋漓,没有哭喊的原因全是因为达利出门前交代过,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能喊叫,否则那些个畜生一定会不耐烦的把他们母子二人杀掉。
“好了,别哭了!”达利好似告别一般将妻子孩子拥入怀中,而后细声唤出妻子那个不常被自己挂在嘴边的名字。
“莉莉,对不起,到头来只剩下这个办法了,原谅我,现在请收起你的眼泪吧。”
“没关系,你说的事情都实现了,我相信时间会让我们的孩子抹去伤痛的。”
很快,达利和妻子将接下来要做的事简单交代给了福德。
而小福德听到父母的要求,刚刚收起的泪水正要向下流,只听“啪”的一声。
福德呆住了,他没想到从没有打过他的父亲竟然打他了。
“福德,听我说,一定要忍住眼泪,死死忍住,只要活着就有机会,明白吗?”达利的右眼因为情绪过于激动,又开始淌出大股大股的血水。
可他真的已经麻木到失去了痛感。
“对,麻木,只要麻木就不会哭了。”达利像个疯子似的抽起了福德的耳光。
一巴掌,两巴掌…直到农场主不耐烦,直到福德稚嫩的脸庞被父亲的鲜血涂满,直到他已经感觉不到身上各种伤痛,眼泪终于也流干了。
“大人,好了,您可以看戏了。”达利从妻子的随身包裹里取出一根三四十公分长、四根手指那么粗的木棒,郑重的递到自己儿子手里。
并且,他还用自己那愈发无力的右手在福德的双手上按了一下。
几步之外的农场主见此情形,眼中多了一些原来如此的意味。
而达利千算万算也没算到,农场主因为达利自作聪明的准备好一切而感到些许愤怒。
可农场主却离奇的忍住了,他想看着福德亲手杀死自己的双亲,更想看看福德会不会哭。
“福德,用力打这个地方,这是你爷爷教我的,只要瞄准这里我就不会有多少痛苦,记住了吗?”达利抱着妻子背对着福德,指了指自己的后脑。
而福德扁着嘴,这两手堪堪合握的木棒对他来说是第一次那么那么的沉重。
“快打,快啊!”
“爸爸,我…”
“打啊!”
“我…”福德疯狂的摇着头颅,眼眶不曾渗出一滴泪水,“我…不…”
“快——”
“啊——”
木棒还是抡了下去,一下、两下…
崩溃的福德尖叫着不停挥动起手里的木棒,这根木棒并没有因为沾染血液而变得滑腻。
相反的,福德抓的很紧实,因为木棒上有许多浅浅的凹槽加大了摩擦力,而且他的父亲近几个月以来每天都会让他挥舞这根木棒。
“啪、啪、啪…”
达利的后脑已经烂掉了,莉莉也在感觉不到丈夫的心跳后,将后脑送到了机械挥动的木棒之下。
死了,都死了。
看着仍在抡砸木棒的福德,农场主竟然觉得心里突然升起一丝满足感,他不想杀福德了。
于是,农场主带着他的走狗将死亡带去了别的地方,并没有再看福德一眼。
至于顾开,农场主一直都知道这个傻掉的“东国”人,他知道北方那些杂碎在做什么,也知道大先生为了顾开曾来过沙坡村。
“呵呵,与其浪费人手同这个人形野兽的傻子搏命,不如多杀一些奴隶,我可不想那些奴隶的剩余价值不属于我。哈哈哈哈…魔法师怎么样?骑士怎么样?窃神者又如何?只要我还拥有奴隶主的传承,你们都得吃老子种下的粮食…”
“加紧抢收,明天将粮食卖给反抗军,我们将去往沙漠的另一边,重新开辟农场!这个比我们还要肮脏的国家,已经没有可以供我们吸食的干净血液了,都脏了,哈哈哈…”
——
月亮,白色的月亮,所有人都看到的白色月亮高悬天中。
今天,天上的月亮在人们的记忆里好像一直是白色的。
跪伏的顾开挺直上身仰起头,天上那轮明月跟记忆里爷爷描述的模样越来越像了。
还有繁星点点的夜空,简直与他上辈子死前看到的一模一样。
片刻后,顾开缓缓起身,用不属于自己的粗犷声音开口轻声道:“达利,你觉得自己做的够多吗?”
而后,只见明月投下一缕华光没入达利和他妻子的尸体之中,顿时将周围进食的蝇虫驱散。
随之便是两道透明鬼影漂浮在顾开面前。
“怎会够呢?我还没跟福德说过对不起呢,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