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域险局:内外夹攻
烽燧残墙的阴影里浮动着盐碱气息,卫渊用匕首尖蘸着釉料,在龟甲上画出三道交错弧线。
昨夜混入黍米的苦蒿汁在陶釜里凝成靛蓝晶簇,这让他想起洛阳太医署药柜第三层暗格——赵大臣胞弟经营的药材行,正是往西域输送毒草的最大商队。
\"禀将军,周先生求见。\"
亲卫话音未落,周谋士已经踩着满地陶片闯进来。
这个总是把《尉缭子》揣在怀中的瘦削文人,此刻广袖沾满褐色污渍:\"赵相国扣下了陇右转运使,说是要彻查上月军械损耗。\"他抖开绢布地图,指尖划过标注红叉的屯粮点,\"现存粮草,只够七日。\"
卫渊将龟甲掷入火盆,蓝绿色火苗窜起三尺高。
透过扭曲的热浪,他望见西南隘口正在铺设的陶蒺藜阵——那些浸透马尿的瓷土经过曝晒,表面正析出针状结晶。
这是他在敦煌窑场学到的技法,当驼队踩碎陶片时,尖锐的晶簇能刺穿最厚实的牛皮靴底。
\"让伙夫把苦蒿晶磨成粉末。\"卫渊突然踢翻盛放釉料的陶罐,蓝绿色液体渗入夯土地面,\"今夜给乌力将军送去的烤全羊,记得多撒孜然。\"
正午的太阳将戈壁烤出波纹状的蜃气。
当阿米尔的镶金战车出现在地平线时,卫渊正蹲在烽燧顶端调试弩机。
叛军阵列中缓缓升起的牦牛皮战旗上,用茜草染着狰狞的狼头——那匹狼的左眼嵌着枚和田玉,恰是三个月前遇刺的于阗国主冠冕上的饰物。
\"卫将军不若归去!\"阿米尔用弯刀挑起个青瓷酒壶,鲜红葡萄酒液泼在滚烫的砂石上,腾起带着血腥味的白雾,\"你那些在长安斗鸡走马的把戏,在这片土地...\"他的话被突如其来的尖啸打断,三支弩箭呈品字形钉入战车护栏,箭尾绑着的陶哨还在发出凄厉鸣叫。
卫渊单手按住被热风吹动的玄色大氅,另一只手举起鎏金虎符:\"建武十七年,班定远以三十六人收鄯善国。\"他靴跟重重碾过烽燧女墙,风化的夯土簌簌落向正在列阵的中原士兵,\"今日卫某两百亲卫,要借阁下头颅铸个新故事。\"
沙尘暴来得比预计更早。
当第一波箭雨穿透黄雾时,乌力赠予的重甲骑兵还在调整阵型。
卫渊盯着那些在狂风中纹丝不动的陶镜盾牌——经过整夜打磨的弧形镜面,此刻正将散射的阳光聚成惨绿色光斑,精准投射在叛军战马眼前。
\"左翼后撤三百步!\"卫渊挥动令旗,看着亲卫们故意丢弃的陶罐被战马踏碎。
浸泡过苦蒿汁的晶粉随风扬起,接触到汗水的瞬间便化作刺鼻红雾。
五匹最雄健的波斯马开始发狂,将背上的弓弩手甩向插满陶蒺藜的壕沟。
乌力突然策马撞开传令兵,镶宝石的弯刀架在卫渊颈侧:\"你的毒计会激怒整个草原!\"他刀柄上缠着的如意结散开半截,露出内层暗绣的回鹘文字。
卫渊瞥见那个代表\"雪\"的字符,突然抓住刀刃反手刺向自己的肩甲,任由鲜血染红衣襟。
\"将军可知为何胡杨能在盐碱地活千年?\"卫渊任由乌力的刀刃在锁骨上划出第二道血痕,沾血的手指在沙地上画出同心圆,\"它的根会主动寻找地下毒质,将致命之物化作年轮。\"
西南方突然传来牦牛号角声,盖过了乌力的怒吼。
卫渊眯眼望着在沙暴中若隐若现的叛军侧翼,那些本该直冲中军的战车突然转向——八辆包铁战车的辙痕在沙地上画出诡异的螺旋,就像他今晨在釉料中看到的磁针偏转轨迹。
卫渊的瞳孔骤然收缩。
沙暴中那些螺旋状的战车辙痕,与三日前在赵大臣送来的\"慰问\"粮车上发现的磁石粉末重叠成清晰的图案。
他猛然扯下腰间玉带扣,暗藏在鎏金纹饰里的磁针正死死指向西南。
\"鸣金!
让重甲骑兵卸盾!\"卫渊的吼声压过呼啸的风沙。
亲卫挥动缠着铜铃的赤旗,正在冲锋的骑兵突然集体抛下陶镜盾牌。
三百面弧形盾牌砸进沙地,原本凝聚成束的惨绿光斑顿时碎成漫天星点。
阿米尔镶满宝石的战车突然在三十丈外急停。
八辆包铁战车底盘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藏在车轴里的磁石正与满地盾牌产生诡异共鸣。
卫渊抓起亲卫背着的牛角号,吹出三短两长的特殊韵律——这是他在长安斗鸡时训练鹞鹰的暗号。
西南侧沙丘突然炸开,提前埋伏的二百轻骑拖着绑满磁石的木架冲出。
被磁力牵引的战车阵列顿时扭曲,两辆失控的铁车轰然相撞,飞溅的铁片将举着狼头旗的叛军钉死在沙地上。
乌力握刀的手腕青筋暴起,他看清那些磁石木架上刻着的回鹘文字,正是雪姬部族的图腾。
\"报!
左翼截获六车毒箭!\"传令兵的声音带着颤音,他捧着的箭簇上沾着暗蓝色黏液。
卫渊用匕首挑开箭袋夹层,露出半角盖着户部印鉴的麻纸——这正是赵大臣克扣军粮时使用的特制公文纸。
雪姬的身影突然在乱军中浮现。
她绯色裙裾掠过混战中的刀枪,指尖轻弹间,三枚铜钱精准打落射向卫渊的冷箭。
当她在卫渊马前翻身跃起时,藏在袖中的密信顺势滑入卫渊甲胄缝隙。
信笺上赵大臣与阿米尔的密约墨迹未干,还带着楼兰王室特有的龙涎香。
\"将军的伤口该换药了。\"雪姬仰起脸时,染着凤仙花汁的指甲轻轻划过卫渊渗血的肩甲。
她借着包扎的动作,将某种药粉撒在绷带夹层。
远处观望的士兵们只见到美人含泪为统帅治伤,却不知那药粉正中和了箭雨带来的慢性毒素。
乌力突然劈开飞来的流矢,他的弯刀不知何时已换成中原制式横刀:\"三日内若见不到粮草,我部即刻东归!\"这话虽狠,但刀锋却转向了叛军侧翼。
卫渊注意到他战马鞍鞯下露出半截五彩绳结——正是雪姬部族女子赠予意中人的定情信物。
暮色降临时,战场已堆满碎裂的陶片。
卫渊蹲身捏起沾血的沙土,指尖搓动时察觉到细微的颗粒感。
这是河西走廊特有的红黏土,本该出现在三百里外的屯田区。
亲卫突然来报:\"截获的叛军粮车中,半数麻袋印着陇右转运司的朱砂戳!\"
夜风卷来燃烧的牦牛皮焦臭,卫渊望向东南方闪烁的星辰。
他解下玉带扣抛给亲卫:\"明日黎明前,带着此物去高昌商会找曹掌柜。\"带扣内侧的鱼藻纹在月光下泛着诡异光泽——那是个微缩的盐引印章,能调动西域所有官盐库存。
当雪姬端着药碗走进军帐时,卫渊正用匕首将磁石粉掺入墨汁。
他新绘的布防图上,原本标注屯粮的位置被朱砂圈出诡异的同心圆。
帐外突然传来战马嘶鸣,八百里加急的信使摔落在篝火旁,怀中露出的明黄卷轴一角,刺得雪姬瞳孔骤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