姓名对于狐族有着非凡的意义。
第一次幻化人形的时候,玄狐就给自己起了名字,百里言卿。
可当这个的名字从梅花的口中说出来的时候,他只觉得格外的刺耳。
“百里言卿?”
听到梅花在身后叫他,百里言卿的身形明显地停顿了一下,神色不虞。
“不要叫我的名字。”
“呵。”梅花轻哼一声,觉得他的反应甚是新鲜,“起名字不就是让人叫的吗?”
“……”
百里言卿无从反驳,他只能再次提醒梅花。
“虽然我们已经说好放下过去的恩怨,暂时达成合作关系。”
“可即便如此,我们也并非那种可以平和地互相称呼名字的关系,所以不要对我装作很亲切的样子。”
“我这个人本来就很亲切。”梅花脸不红心不跳的回击。
“要不然我也不会答应陪你回来走这一趟。”
百里言卿头也不回道:“我可没让你陪。”
——
泥泞的山路早已被暖阳烘干,青草香将雨水的腥气彻底覆盖。
遍地的残根断枝都换作新生的养料埋入土中。
梅花抬眼向山顶望去,仍旧是一片粉色,生机盎然。
山林的伤口可以很快修复,而刻在人的心底的伤痕却难以抚平。
百里言卿决心跟随梅花重新启程,踏上寻找太虚镜的路途。
在离开桃花山林之前,他郑重地将九尾白狐敛棺下葬,并亲手立了一块石碑。
凝望着那座潮湿的坟包,梅花心道:至少上官筠被埋了一个好地方。她的坟茔依山傍水,也算是个好归处。
上官筠去得干净利落,却叫臭狐狸颓丧得愈发像只丧家犬。
也是,几百年的相伴,的确有些年头了。
就如同她和君莫如一样,不是亲人,胜似亲人。
百里言卿在墓前孤零零地站着,絮絮叨叨地说些什么。
离得太远梅花没能听清。
但她猜测,大抵是那小子信誓旦旦地告诉那只薄命的九尾白狐,他百里言卿日后必定会飞升得道,届时,再来接她云云。
“可惜啊。”梅花瞥了一眼身后破败的府邸,惋惜地叹了口气。
可惜,那一天永远不会到来。
或许是说到伤心处了,百里言卿的眼角又悄悄红了一圈。他摩挲着手中的玉佩,似是在寻求着一丝慰藉。
玉佩并不打眼,但是玉佩络子上穿着的那一捧相思子,却艳得发红。
梅花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看着那张熟悉的面容流露出悲痛的情感,竟觉得十分的陌生。
那是她不曾在北帝的脸上见到过的表情。
自她有记忆起,目光就不自觉地追寻着北帝的七香车。
久而久之,就连那些小辈的星官都说她痴心妄想,心里惦记着北帝。
她自然是惦记着北帝的。
那个说与她有缘,带她来到九重天,许她名字的北帝。
可芸芸众生,北帝要施予关爱的人那么多,又能顾及她几分呢。她就宛如浩瀚荒漠里的一粒沙,在他眼里,与其他的沙砾又有何分别?
她就这样形影单只,自娱自乐地过了许些年。连那些晚辈也悉数成了安家镇宅、成就姻缘、消灾送财,有所作为的仙家。
而生老病死,人生四喜,没有一道归着她管。
她能管的就是那座旷荡的府邸。可府邸只住着她一人,说到底也是自己管着自己。
于是,她在这一成不变、日复一日的永生中日渐孤独。
在过去很长的一段岁月里,她总觉得和九重天的那些人之间隔着一扇关闭的门。只要她不主动推开那扇门,门那边的人就永远不会看清楚她这个人。
所以,即便她内心并不想承认,但她还是曾经无数次地打开过那扇门。
而如今,那扇门变得更高,更厚,变成了一道无形的墙。
但是奇怪的是,她站在墙这边,却再也没有跨过去的念头。
——
“我们该走了。”
一道温厚的声音将梅花从回忆中拉了回来。
她循声望去,对方如玉的面容重新归于平和。
梅花有些意外,百里言卿比她想象中的要决绝。
她还特意贴心的为他预留了几个时辰的时间,好让他与过去告别。
没想到那么快就结束了。
“不再多待一会儿?”梅花看向石碑旁还未干涸的泥土。
“或许我们今后不会再回来了。”
“没关系,会再见的。”百里言卿的语气十分的平静,没有留恋和不舍,似是对此坚信不疑。
不知怎的,梅花能领会他的意思。
他是指,他和上官筠会再见的。
“好吧。”梅花并不讨厌他的这份偏执。
下山的路,百里言卿率先走在前面,梅花什么也没问就跟在他的后面。
刚走了两步,百里言卿便停下脚步,回头望向身后的梅花,叮嘱道:“你方向感不好,跟紧点。别走岔了。”
梅花很是惊讶,“你怎么知道我方向感不好?”
“初次见面的时候,半个时辰内,你绕着同一个山头转了三圈。”
梅花解释道:“我那分明是跟着寻灵蝶所指引的路在走。”
百里言卿旋即瞥了她一眼。“后来你去月儿湾的路上,快到最后一座山头的时候,你跑偏了,最后又莫名其妙地绕回来了,你知道吗?”
不知道。
如果不是百里言卿告诉她,梅花一辈子也不会知道这种事情。
她当时还奇怪呢,她又是飞又是跑的,那条路怎么会那么远?
百里言卿见梅花发愣就猜到她压根没发现,无奈地再次叮嘱道:“所以,你跟着我的时候,跟紧点。别到时候东西还没找到,我还得先去找你。”
梅花认同地点点头。
“我以前待在水中央的洲地上,那里视野有限,周围又太过荒芜。待在那里时间久了,我对方向的把控就比较弱了。”
“后来我离开了那里,能跑能跳了,但是方向感还是有一些缺失。”
百里言卿神色冷淡地说道:“谁问你这个了?”
闻言,梅花忽然止住了话语,不说话了。
两人就这样一前一后,沉闷地走了一路。
直到快要到达山脚之时,梅花见百里言卿的脚程依旧迅疾,没有丝毫停顿的迹象。
她忍不住抬手拉住了他,开口说道:“虽然如今我们知道那个凡修是重要的线索,可毕竟我们并不清楚他的去向,是不是应该先商议一番,再做打算呢?”
百里言卿转过身来,无意识地摸了摸后颈。
“或许,我大概知道他会去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