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中县派出所。
昏暗的房间内坐着三男一女四个人,女的看上去三十出头姿色尚可,高挑的身材加上包臀裙与高跟鞋令人浮想连篇,另外三个男人看上去都是四十左右的样子,其中一名个头不高的男人右脸上有一道刀疤,狰狞可怖。
相比起另外两个像是受惊兔子似的同伴,刀疤脸倒显得沉稳许多,他的眼神死盯着墙面上的单面玻璃,似乎能看到外界的一切。
玻璃之后,王一腾蛇与一名年轻男警官并排而立。
“是他们吗?”年轻警官侧头看向身旁的腾蛇问道。
“错不了,都在这了,”腾蛇目眦欲裂,牙齿咬的咯吱作响。
王一听到牙齿咬合的声音也看向腾蛇,“一眼市区无名小巷的产物,这种刷了绿漆装嫩的老黄瓜你都能吃得下去,什么时候眼光变得这么差了?”
腾蛇,“……”
见腾蛇不语,王一白他一眼后重新转过头透过单向玻璃看向房间内侧,“这个刀疤脸看上去是个老油条,估计也是警局的常客了,不如这样,打一顿再审吧!”
“这位先生,可不敢乱说,律法不允许动动用私刑,不过我们已经掌握了他们确切的犯罪证据,送他们进去待几年是免不了的了,”年经警官轻声回道。
“我们能进去和他们聊两句吗?”王一隔着窗户与里面的刀疤脸对视,眼神之中写满了轻蔑。
“稍等,请先跟我去做个笔录。”
……
王一与腾蛇跟着年轻警官进入了询问室内,在被问了一系列问题后夕阳已经临至西方山头。
他们先后走出房间,赤红的余晖透过走廊的窗户洒到三人身上,将他们的影子拖的很长。
“跟我来,”年轻警官丢下这句话,自顾自朝关押室走去。
王一腾蛇两人跟着年轻警官进入关押室后,第一眼便看到了那四人,此时他们的双手被手铐紧紧反铐在墙边的栏杆上,就像是古时刑场之上等待被砍头的死囚。
王一笑着走到刀疤脸面前,轻笑问道:“你就是那个开口找我要三十万的人?胃口不小嘛!”
刀疤脸瞥了王一一眼,然后沉默着继续低下了头。
“草!把照片给我删掉!”腾蛇瞬间失控冲了上来,怒骂着冲向刀疤脸挥拳就要打,却被王一轻而易举地抓住了即将落下去的拳头。
“腾蛇,这是什么场合?是我们能撒野的地方吗?”王一死死抓住腾蛇的手腕,生怕后者作出什么出格的举动。
“对不起少爷,我失态了,”腾蛇咬牙强自定了定神,最终无力地将紧握地拳头松开了。
年轻警官惊讶于王一的沉稳,快步走到了刀疤脸与腾蛇中间,防止后者再次突然出手。
他看向腾蛇说道:“刚才我们检查过了,并没有在他们手机中看到关于你的照片,问他们都说不知道。”
“不知道?!”
腾蛇气笑了,刚想开口和刀疤脸对峙的时候又被王一轻声打断了,“照片就是他们的犯罪证据,他们本意为钱,逼你照不雅照片只是为了吓你,在你离开后他们一定会将照片清理掉的。”
说着王一轻笑看向面色惊诧的刀疤脸,“不过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你千算万算也算不到自己这么快就会被抓吧?”
“草!”道疤脸终于舍得开口了,他一开口王一便听出了这是打电话给他要钱的那个人,“没想到碰到硬点子了,晦气。”
“知道吗?你现在的表情和说话的语气没有丝毫悔改的迹象,你这样的人要不蹲几年苦窑,蹦哒出去还会害人,”王一讥讽了刀疤脸几句后转头意味深长地看向年经警官,“我可以断定这就是三小时之前用我朋友手机打电话讹诈我的那个人,三小时前的电话录音我保存下来了,我让人发给你,你可以做一下声纹比对,这就是给他们犯罪事实定性的最好证明。”
“你竟然录了音,心思够缜密的,我刚才都忘了问你了,”年轻警官满脸佩服。
这时,一旁的那个年轻女人忽然小声啜泣了起来。
王一循声看去,只见后者满是哀求地看向自己,“老板,能不能放过我们这一次?”
“手铐都戴手上了,我可以放过你,你问问警察会不会放过你?你问问律法会不会放过你?你问问曾经被你们欺诈勒索过的人会不会放过你?”王一语气之中满是嘲弄。
“贱货,老子怎么就看上你了?”看到女人落泪腾蛇心中畅快了许多,也跟着王一嘲讽道。
这话一出,女人从小声啜泣变为了嚎啕大哭,哭声震耳欲聋,充斥着整个房间。
王一轻笑着将桌上的一包抽纸递给腾蛇,“看她哭的多可怜,去帮你这位人生中的过客擦一擦眼泪,毕竟过了今天他就要进苦窑了,到了里面就没人给他擦眼泪了。”
杀人诛心!
腾蛇接过抽纸笑了,“我明白了。”
正当腾蛇拿着抽纸走向女人之时,一旁的年轻警官却拦在了他的身前,“我们这有规矩,不允许除警察外的任何人与嫌犯有身体接触,还请见谅。”
“还有这规矩?”腾蛇悻悻然将抽纸丢在了一旁的桌子上。
“两位,有什么想问的就赶快问吧!别做这些没意义的事情了,律法会给予他们严惩,任何人都不可以僭越律法的尊严,”年轻警官礼貌说道。
“既然你这么说,那我就没什么想问的了,”王一失望地看了一眼年轻警官,而后转身推门走了出去。
王一离开,身为司机的腾蛇也不便久留,轻蔑地扫过在场四人之后,转身紧跟着王一走了出去。
“少爷,为什么不多待一会儿啊?你看那刀疤脸横的,手铐都铐上了还那么硬,”两人行走在走廊里,腾蛇郁闷地说着。
“是不是还没解气?”
“肯定啊!”
“关押室里全是摄像头,那位警官肯定不会让我们乱来的,”王一说着理了理自己的上衣,而后意味深长地看了腾蛇一眼,“车钥匙给我你留在这里,等那年轻警官出来后将他带到咱们的车里去,我有话要和他讲。”
腾蛇一惊,好像是意识到了什么,“哦…好…好的。”
……
王一坐在车里百无聊赖地刷着视频,过去了约莫十分钟腾蛇方才带着年轻警官走了过来。
腾蛇的手里拎着一个大提兜,里面鼓鼓囊囊的,王一猜想可能是那追回的三十万现金。
腾蛇礼貌地推开车子另一侧的车门,“警官请!”
年轻警官微微点头,跨步迈进了车里,腾蛇也将那只大提兜扔到了副驾驶的位置上。
随着两声车门关闭的声音响起,腾蛇转头远离了车子,王一也放下了手里划弄的手机。
“这位警官,您贵姓?”
“免贵姓林,找我来什么事儿?”林警官貌似有些拘束,双手放在膝盖上的样子很是乖巧。对,是乖巧,和刚才在警局的模样简直判若两人。
这态度的突然转变使得王一有了一种想法:他是不是知道我的身份了?有可能他的上级或者省里的人在刚才和他提过醒了,不过这样也好,接下来会容易交谈许多。
“林警官,抽烟吗?”
王一轻笑问道。
“不会,”林警官摇头。
“看林警官年纪不大,应该还没有结婚生子吧?”
林警官再次摇头,“令江周边的房价都太高了,买不起房子谁愿意跟着我受苦日子呢?看您的座驾这么豪华,缺钱这样的苦您应该一辈子也体会不到吧?”
“或许吧!”王一更加确定有人和林警官透露了自己的身份,想必是提醒对方和自己说话时悠着点,他轻笑回道:“我们公司的那些小年轻和我开玩笑说别人奋斗一辈子都得不到的东西我生来就有,还说我看爽文根本体会不到爽点,因为这是我的日常。”
“或许他们不是开玩笑呢?”
“谁知道呢!年轻人都喜欢开玩笑,我也如此,不过话又说回来,萌妻茵子房子确实是不可或缺之物。说句不好听的,没有鸡窝,鸡要怎么下蛋呢?是不是这个道理?”
“您这个比喻好幽默。”
林警官下意识将对王一的称呼从你变成了您。
“林警官,听您的意思是打算在本地找个媳妇过日子?”王一像是聊家常似的再次问道。
“当然,毕竟我在令江市海中县工作,找个本地女人买个本地房子每天工作上班也方便。”
“看来你对房子的执念很深,和我聊天三句话不离房子,”王一调侃着打开了隐藏置物箱,从里面取出了一叠空白支票和一根碳素笔。
其撕下一页支票后将剩余的支票又放回到了置物箱里,然后继续说道:“县城离你上班最近的中高端楼房多少钱一平方?”
林警官面露不解,“差不多一万左右,您问这个做什么?”
在林警官说话的时候,王一便已经在支票上写下了300,000。
写完后他将支票丢在林警官的腿上,“一百平大平层,我可以帮你付个首付,还个月供对你而言应该不是什么大问题。”
林警官面露震惊,嘴巴大张几乎能塞下去一颗鸡蛋,“你…您…您不是在开玩笑吗?”
“没开玩笑,让我那位朋友和那刀疤脸单独在一个房间里呆半个小时,我就让银行把这笔钱批给你。”
“不可能,我不能让你们随意践踏律法的尊严。”
林警官当即把支票放到了两人座位的中间,语气之果决让人钦佩,但踟蹰的眼神还是出卖了他。
“也是,我想林警官也觉得关在里面的那个杂碎不值这三十万,”王一也没有强塞钱的意思,他拿起支票团成球放进了随车垃圾篓里。
就在支票进入废纸篓的时候,林警官的神态闪过了一抹失落,而这一幕“恰巧”被王一的视线余光所捕捉到了。
但他没有任何戳破的意思,反倒是起身将副驾驶的大提兜拿到了身边,透过袋子口的缝隙可以看到里面通红一片,是什么自不必多说。
“我刚才说过现在的年轻人都喜欢开玩笑,我也是年轻人,刚才我说的话您可千万别当真,”王一收起认真的表情,脸上再次挂上了笑容。
“没…没事儿,年轻人嘛开个玩笑很正常的。”
林姓年轻警官虽然口中这么说,但视线却还是有意无意地朝一旁的垃圾篓里瞟,那一闪而过的落寞就像是失去了最珍爱玩具的孩子一样。
“诚心感谢海中警方能帮我追回这三十万,为表谢意,我会让我的司机为你们订做一面锦旗,你看这样行不行?”王一头也不抬地说着,左手食指一直在提包的拉链上来回摩擦。
“这…这就要看您自己的意思了,”林警官吞咽了一口口水,眼中也弥漫出了一层血丝,贪婪的神色越来越强烈。
“算了,锦旗太虚直接折现吧!”王一话锋一转,拉开拉链取出了五叠钞票双头递到了林警官的面前,“这是我自己的意思,还请不要推辞,同时希望这个世界上能多一些您这样正气凛然的国之柱石。”
“这怎么好拿您的…”
林警官话音未落再次被王一打断,“三十万的支票你不敢拿我可以理解,但这五万元的谢礼你都不拿,是不是不愿意承我的谢意?”
“王先生,我绝对没这个意思,只是这钱本来就是您的,我怎么能…”
“若没有你们,这些钱早就被那四个人渣带走了,到时候拿这笔钱请同事们吃一顿,好好和他们说一说你今天见三十万而丝毫不为所动的气魄,让他们都好好向你学习!”
王一在“好好向你学习”这六个字上着重强调了一下。
林警官听进耳朵里,总觉得前者是在讥讽自己。
“既然是王先生的一片心意,我再不收倒显得我不识抬举了,”林警官说着将五叠钞票接了过来,而后解开上一扣子将钱塞了进去。
“若非我还有事,不然肯定请你吃饭表示感谢,我们有情后补吧!”王一说着轻轻拍了拍林警官的肩膀,“像你这么正直的人,只要不被尘世间的污浊所染,他日必成屹立于山海间的青松。”
林警官能听出来王一这是在赶人,于是他笑着回道:“能得到王先生此番夸奖,我深感荣幸,我们来日方长!”
“嗯!有缘再见!刀疤脸胁迫我司机照不雅照片的事情或许是真的,麻烦好好撬一撬他们的嘴。”
“好我知道了,”王一言毕,林警官一手揣着怀里的票子另一只手推开门跑了下去,直至完全消失在远方警局的入口,腾蛇才从远处的一颗树下跑回到了车子的驾驶位上。
“少爷,您和他聊了什么?”腾蛇熟练的发动汽车,而后好奇地询问道。
“这么想知道为什么刚才不直接坐在车里听?”王一不答反问。
“这点规矩我还是知道的,老板谈话哪有我做手下旁听的道理。”
“钱我给了那年轻警官五万,剩下的你自己留着花吧!”王一没有理会腾蛇的马屁,反倒是甩手将那一包钞票扔到了副驾驶座位上。
“真的!多谢少爷!”
“别着急谢我,丑话说在前面,要是下次再发生类似的事情,你就不要和我打电话了,直接去找我父亲让他来捞你。”
“少爷您放心,我以后不会再给您添麻烦了,”腾蛇的语气很是真诚。
“但愿吧!开车!”
……
车子行驶在返回令江市的高速公路上,腾蛇心中好奇再次询问王一与林警官的交谈内容。王一倒也没有藏着掖着,简单地讲聊天内容与腾蛇讲述了一遍。
“少爷,你说那林警官真的不想要那三十万吗?”
“他当然想要,若是我没有提前将这张支票团起来丢掉,用不了两分钟他就会彻底沦陷,”王一一边说着一边将刚从垃圾篓里捡出来的支票展开,嘴角写满了意味深长的笑意。
“听您的意思是压根没想给他这三十万对吗?”
“人者多欲,其性尚私。这张支票只是钩出他内心欲望的一柄钢钩,而之后的五万则是我精心为他准备的鱼饵,他只要拿了这五万,就证明他已经吃了鱼饵。”
“人者多欲,其性尚私。这好像是《罗织经》里面的吧?”
“哦?你也知道这个?”王一很是意外的看向腾蛇。
“之前在黑鸦车里看到过,他说这是您很喜欢的书籍,所以我粗略的翻看了几眼,”腾蛇微微一顿,而后继续说道:“可是我还是搞不懂您给他下饵的目的。”
“本来他能拿到三十万的,可最后却只拿到了五万,整整六倍之差少拿二十五万,你说他心里落差会有多大?”
“他好像没惹到我们吧?少爷您为什么要这么套路他?”腾蛇的语气有了些许微妙变化。
“人一旦有了心里落差,那么情绪必然会变得不稳定,而那四个捞江湖偏门的人,便会不知不觉间成为那位年轻警官最好的发泄口,”王一说到这里眼神看上灰蒙蒙的窗外,“他之后每当看到那四个人的时候,心中都会潜移默化的想起这张支票和五叠钞票的事情,你说在这种情绪的催化下,那四个人还会有好日子过吗?”
“也不一定啊!万一他觉得五万块钱就很满足了呢?他兴许还会因此感谢那些杂碎呢!”
腾蛇话音刚落,王一便冷声开口道:“打开双闪,靠边停车!”
“呃…好,”腾蛇一脸雾水,但还是按照王一的意思打开双闪缓缓将车子停在了应急车道上,“少爷,怎么了吗?”
王一冷冷看了眼腾蛇,确认后方没有来车之后二话不说推开车门走了下去。
很快王一从外面拉开副驾驶的门,将那一大兜钞票提了下去。
“少爷,您这是干嘛?!”
腾蛇心中顿生一股不好的预感,急忙解开安全带追了出来。
王一信步走到护栏旁,视线余光撇向下方一望无垠的金色麦浪,而后右手抬起作势就要将装满现金的提兜扔下去。
“少爷,别!”
腾蛇三步并作两步来到王一身旁,猛地将提兜夺了下来,“少爷,您这是要做什么?”
王一轻笑着侧头看向腾蛇,“幸好你眼尖动作果断,不然你也要和那年轻警官一样和二十五万失之交臂了。”
“少爷,您别搞啊!这笔钱可不是小数目,您就想这么丢了?”
“你都能为这二十五万如此失态,你觉得他呢?他会不会?”
王一这话出口,腾蛇瞬间愣在了原地。
“好好拿着这笔林警官的心理落差,这件事到此画上句号,将你这次丢人的事情埋进心里。我们走了,陈大小姐还要请我吃葡萄饼干呢!”
“少爷,您和别人真的不一样,仅仅一个小动作就教会了我这么大的道理,怪不得黑鸦那样的怪物都对您佩服有加。”
“别恭维我了,抓紧时间开车回去了。”
……
车辆行驶途中,腾蛇突然冷不丁开口道:“少爷,您刚才是不是提到了那陈万天的女儿?”
“嗯?怎么了吗?”
“没有,只是莫名感觉她的名字从您嘴里出现的很突兀。”
“是吗?”王一轻抚额头,“刚才她的身影突然就出现在了我的脑子里,我下意识就说了出来,你觉得很突兀吗?我也这么觉得。”
“少爷,您估计是…”腾蛇说到这里识趣的闭上了嘴,至于没说出口的另外一半话,就让自己这位心思缜密的少爷猜去吧!
“陈大小姐…我貌似有弱点了,”王一将车窗打开了一条缝隙,呼啸的风声与发动机的轰鸣声中隐隐约约地传出了这么几个字,以至于就在前方开车的腾蛇都没有听清。
“啥?少爷您说什么?”
王一没有回答,反倒伸手去置物箱里取出了一根烟点上,从车窗外吹进来的风猛烈无比,将燃烧的烟头吹得愈发明亮,恰如此刻少年人灼热的内心。
高速行驶的车辆从车窗灌进来的风到底有多大?仅仅一分钟便将刚点燃的一整根烟吹到了烟屁股,期间王一只抽了两口。
他将燃尽的烟头丢在了车子内置的烟灰缸里,灌进来的风可以吹灭烟头,却吹不灭少年乍起的爱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