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实话,长生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知道,到底是何人要害他?
小六子许是无辜的,又许是知情的牺牲品。无论如何,那都是一条人命!
长生仍然记得那个安安静静,为他侍候笔墨的小小宦官。
孟夕岚闻言略略皱眉:“内务府办事不力,自有大理寺来接手,你又何必过去呢?”
高福利的手段是最毒最狠的,他的心智还未完全成熟,仍有少年意气,怕是难以接受。
长生一脸认真道:“母后,您不用担心,儿臣长大了,不是小孩子了,见得那些事。”
他领会到了母后话中的担忧,继而再次肯定道。当年,他也曾随父出征,血洗沙场,见识过凶残的杀戮。
孟夕岚心里暗暗叹气,只得嘱咐他道:“你要小心些。”
那里的血腥是肮脏的,不似战场上的杀伐决断。
高福利见主子点了头,殿下又心意已决,只好让着殿下出了大殿。
沈丹和小春子亦步亦趋地紧跟在殿下身边。
一路上,高福利始终有意无意地觑着殿下的脸色。
长生虽然没有看他一眼,却可以感受到他的目光。
“你在看什么?”他率先开口发问,高福利立刻低下头道:“殿下,奴才只是有些担心,等会儿要见到的场面,殿下能不能看得入眼?”
长生挑了挑嘴角道:“小利子,你可不要太小看了我。”
高福利闻言忙站住脚步,神情恭敬道:“殿下,奴才不敢小看殿下。”
长生脚步未停,只把他留在身后:“你之前不是说过吗?这世上的险恶,我看见得太少了。如今,正是个好机会,你带我去见识见识。”
高福利心中微微一动,连忙加快脚步跟了上去。
既然殿下想看,那就看吧。反正,他早晚都要知道的。这世上最险恶的,就是人心。
内务府的宦官们,见到太子本尊亲自驾临,一时慌张不已,纷纷跪地行礼。
长生还是第一次来到内务府走动,目光冷冷清清地将处事堂的格局摆设,扫了一遍,方才轻笑道:“好个别致的地方啊。”
小春子从前是内务府第一总管,如今,却是退居次位。现在在内务府掌事的人,名为张继明,又名明公公。
他曾是侍候皇上笔墨书画的小太监,进宫二十载,不争不抢,平淡无奇。
正是因为他的低调和安静,所以他才深得皇上的器重。
皇上曾亲自夸奖过他,说他端正稳重,若非宦官出身,定是可塑之才。
高福利离宫之后,小春子身为皇上身边的第一红人。在宫中可谓是混得风生水起,然而,小春子在内务府管事期间,宫里出了不少事,也损了不少银子。
皇上对他心存失望,便将他遣去太子身边,让他照顾太子去了。
张继明这个人算不得聪明,只是踏实肯干。上任数月,便变着法地为后宫各处,削减开支,很得皇后娘娘的喜欢。
但是,这也是他唯一的好处了他没有架势,管不住人,手下对他皆是口服心不服,他整日也做不得什么事,只会算账省钱。
高福利回宫之后,虽然名义上没个一官半职的,但人人都知道,他才是头儿,他才是最厉害的。
张继明穿着一身宦官绿衣来到殿下跟前行礼磕头。
长生从前见过他很多次了,只道:“小明子,如今看你还真有几分做官的样子了。”
他的语气平淡,让人听不出其中的情绪。
张继明的脑门上沁出一层细密的汗,只道:“殿下,请您不要那奴才说笑了。奴才哪有什么做官的能耐,只是尽心尽力,不让皇上失望罢了。”
张继明跪在地上,高福利则是站在殿下身后道:“殿下,后堂就是审讯的地方,请殿下移步。”
长生闻言轻轻“嗯”了一声,正欲转身迈步,却听身后有人清丽出声:“殿下,奴婢陪您一起进去。”
说话的人正是沈丹。
一个主子,一屋子奴才,只有她一个是女儿身。
长生转身看她,目光清冷:“你?你跟去作甚?”
沈丹见众人的目光都看向自己,低了低头道:“娘娘叮嘱过的,奴婢要寸步不离地守在殿下身边。”
这话说得还真是漂亮。
不过那地方有多可怕,她想必一定没见识过。
“好,那你就跟过来吧。”长生冷冷收回目光。
既然她那么想表忠心,那就给她一个机会好了。
从前室到后堂,不过几十步的距离,高福利却是走得很慢很慢。
如今正是初夏时节,天气异常暖和,可走过这里的时候,四周却是透着阴沉沉的寒意。
这过道明明无窗,却又阴风拂过,阴测测的。
沈丹心跳如擂,满腹不安。
她还是第一次来到这种地方,若说不怕都是骗人的。
高福利在前领路,待到审讯的刑房门外,他又回头看了一眼太子殿下:“殿下,这屋里的东西,没有一件是没见过的血的,看着虽然干净,只是还请殿下不要碰触。”
长生闻言背过双手,心中自有分寸。
高福利则是挽起袖子,露出两只结实的手臂。
房门一开,扑面而来的便是一股刺鼻的血腥气。
高福利迈步直入,长生则是站在门外,抬眸扫视一圈屋内,跟着从袖中掏出丝绸手帕,轻轻掩住口鼻。
刑房的光线昏暗,却足够照亮房中的大小物件。
最醒目的东西,自然是那些罗列在木架之上的刑具,大大小小,泛着寒光。
不过很奇怪的是,这刑房之内,只有刑具,却不见犯人。
长生缓缓迈步,身后的沈丹小心翼翼地跟了进来,却不敢抬头去看周围,生怕看见什么不该看的东西。
“赶紧带人过来吧。”长生吩咐一句。
高福利闻言转身,目光幽幽地看了殿下一眼:“殿下,这人已经在这里了。”
长生闻言微微皱眉:“犯人在哪?”
这房中除了他们几人,再不见任何人踪影。
高福利往角落出走了几步,走到一只大坛子的面前,伸手轻轻敲响道:“殿下,请看。”
伴着他的话音落下,那坛子里面慢慢露出一颗人头。
那人头面目可憎,披头散发,脏兮兮的头发,混着血迹黏在脸上,让人分辨不清他的五官模样。
此情此景,惹得长生微微一惊。
沈丹偷偷抬眸看了一眼,吓得双腿发软,差点惊叫出声。
她用手捂住自己的嘴,牢牢捂住,不肯出声。
高福利却是一脸平静,垂眸看着那坛中人,低声道:“殿下,想必已经认不得他了吧。就在一天之前,他还是太子宫里的杂役太监,每日执着扫把为殿下整理花园。”
长生闻言神情微变,他细细打量那张脸,只觉看起来似有几分眼熟。
不过,他宫里的人太多了,他实在不能记得那么清楚。
也许这就是他的大意。他总觉得宫里是最安全的。
“你为何把他装在这坛子里?”
很快,长生觉察到了坛中人的异样。
那人虽有气息,双目发呆,动也不动,而且,他的肩膀下的衣服空落落的,仿佛没了双臂。
高福利转过身来,静静道:“殿下,这种刑罚由来已久,只是,宫中鲜少用到。这刑罚名为“人彘”,把活生生的人,变成连猪都不如的畜生,囚禁在这坛子之内,让他生不如死。”
长生听到这里,胃里经不住一阵翻滚,只觉恶心。
沈丹却是忍不住了,低头捂着嘴,去到外间呕吐起来。
那坛中的人,还是不言不语,动也不动。
“你把人变成这副模样,还如何审问?”
长生的语气微微有些不悦。
他知道刑罚的厉害,只是用如此方法未免太过残忍了。
高福利道:“殿下,不用担心,只要人还没死,还能说话,便还能审。”
他一边说一边从旁边的水桶里舀起一瓢水,直接泼在那人的脸上。
那人闷哼一声,双眼总算是恢复了点精神。
高福利将水瓢放下,只对他道:“瞧瞧,今儿谁来看你了?”
“殿下……殿下……”
长生站在一室昏暗之中,脸色明明那么阴沉,却自带一股清华之气。
身为太子的他,就算是站在这陋室之内,也自有一番明亮气质。
高福利见他出声了,便又走到挂满刑具的木架前,精心挑选着。
“你口口声声唤他殿下,可背地里却疑一心想要谋害他!真是太不应该了。”
高福利的声线本就不高,虽未阉人,嗓音也很低沉。
他的声音就像是从地狱里传来的一样,让人毛骨悚然。
他取下一把倒钩的弯刀,然后走到坛子跟前,对着那人比划了一下道:“今儿是最后一天了。这是你唯一可以开口的机会了。我已经剁掉了你的四肢,你往后的日子都只能待在这里坛中过活了。你的眼睛和耳朵,是最后的条件了。”
那人没有了手脚,只剩下一副身躯和头颅。他艰难地动了动,嘴唇发颤,吐字不清:“殿下……救……救救……”
他的话音刚落,高福利手中的弯刀就落在了他的头皮上,他的力道控制的很准。
刀尖轻刮着他的头皮,划破了他的头皮,却不会刺得太深。
长生看得浓眉紧蹙,后退一步,静观其变。
“说吧,小六子死后,是不是你往碗里下了毒?”
“我没有……我只是收拾了一下,那些碎碗。”
高福利见他不答,只把他的头皮直接刮下来一块,头皮连带着头发,黏糊糊地被扔到地上,看起来是那么地肮脏。
“啊……”
虚弱的惨叫,原来比尖利的声音听起来更加骇人。
沈丹站在门口不敢进屋,更不敢再看,她死死地闭着眼睛,只是等在这里。
高福路却是面不改色,他对这种事情已经驾轻就熟了。
“我说……那碗里的毒药是我放的。”
那人终于松了口。
“那鸡汤没问题……毒药是后来才掺进去的。”
此言一出,高福利转身看了一眼太子殿下。
长生的脸色也跟着凝重起来:“果然如此,他们是故意陷害姑姑的。”
他不等高福利发问,继而追问下去:“说,是谁指使你的?”
那人气息微弱,不再吭声。
高福利只好又上前一步:“殿下,您怎么问是问不出来的。”
随着他手起刀落,那人的头皮已经被剥下去大半。
血腥气越来越重,让人喘不上气来。
高福利见长生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便道:“殿下,剩下的事就交给奴才吧。正如您说过的,这些脏活儿本就是奴才的份内事!”
长生闻言眸光微微一沉。
他突然高福利这个人远比他想象的要厉害,他不仅仅只是个会趋炎附势的奴才那么简单。
当长生迈步出去的时候,他看见了脸色苍白如纸的沈丹。
她的全身止不住地在发抖,感觉随时随地就要倒下了。
长生看了她一眼,什么都没有说。
这样的场景,若是换做旁人,也许早就吓晕过去了。她还算是胆子大的!
长生肃着一张脸回到太子宫,回宫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沐浴更衣。
他的身上分明什么都没有碰到,沾到,可他的心里还是觉得在意……
他在战场上见过不少死人,丢头断臂的,哪怕是横尸遍野的场面,他也是见过的。
可那些场景,和今日所见,都不能相比。
战场上,双方厮杀是为国捐躯,为主效力。而那刑房之中的血腥和残忍,皆是有诡计阴谋所赐。
长生足足沐浴了近半个时辰,方才觉得自己身上的血腥气没有了。
而沈丹也已经梳洗更衣,清清爽爽地提着宫灯,等候在外殿。
长生出来见她,沉吟一下才道:“你还敢跟着我?”
沈丹垂眸:“奴婢要一生一世都跟着殿下的。”
今日,她连那样的地方都敢陪他一同进去,她自然是死也不会放弃在太子身边的机会。
长生闻言眸色微闪,勾起嘴角,露出一抹清冷的笑意:“那你可要小心当差了。否则,说不定哪一天,你也会因为犯错而沦为人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