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露对高福利,不仅仅只是记挂。她的心中还对他抱有几分愧疚。其实,他好端端的,为何突然要张罗着娶妻?还不是因为他受了她的刺激。
十几年的情份,总不能说扔就扔。
竹露隔三差五地给高福利送点心,顺便劝慰他几句。
正所谓,患难见真情。高福利万万没想到,竹露在他这般落魄之际,还能对自己这么好。
他忍不住开始后悔,后悔自己当初不该不识好歹,觊觎她不成,便恼羞成怒犯下大错。
竹露见他望着自己发愣,隐约猜到了他的心事,只道:“你别再胡思乱想了,且在这里静静心也好。”
高福利点一点头:“知道了,往后竹露姐你怎么说,我便怎么做。”
竹露闻言眸光一沉,望住他道:“你真的肯听?”
高福利重重点头“嗯”了一声。
“事到如今,我终于知道谁才是对我最好的人了。”
竹露沉吟片刻,才道:“小利子,若是你能逃过此劫,你便出宫去吧。”
“啊?”高福利听得一怔,不解看她。
竹露垂眸静语:“小利子,这些年来,娘娘待你不薄,皇上更是如此。然而,你犯下这等罪孽。就算娘娘饶你不死,你又该如何在宫里自处?”
高福利闻言肩膀瞬间往下一垮:“我是个太监,出了宫,我还能去哪里?”
“总会有地方的。你可以带些金银细软,回到故乡置地种田,过些安稳富足的日子。”
高福利皱眉问道:“这是不是娘娘的意思?她是不是不要奴才了……”
竹露轻轻摇头:“娘娘没说过这样的话,是我……这是我的想法。”
高福利此番能保住性命,已经大大地不易。
这宫里与他而言,已经没有他的立足之地了。
“小利子,咱们扶持伺候主子走到今天不容易,你要是真为了主子着想,念着主子对你的好,你还是早些离宫的好。”
竹露狠心把话说个清楚:“你若是留下,对主子来说,只会是个麻烦。”
高福利闻言又把头低了一抵,沉默半响才道:“我明白了。我答应你,如果我这次能脱身求生,我会老老实实出宫去……可是,就算我不能留在宫里,我也要一直为娘娘办事,为娘娘分忧解难。”
此话一出,竹露眉心微动:“小利子,你还想怎样?”
高福利一脸沉着道:“我早说过,我高福利这辈子会全心全意效忠娘娘一个人。我生是娘娘的奴才,死也是娘娘的奴才。”
“竹露姐姐,还请你替我给娘娘传个话,我还是想要将功补过的!”
高福利不是输不起的人,他明白自己这次栽了一个大跟头,想要重头再来,怕是不成了。
可他这小半辈子都是在宫里过去的,除了为主子办事分忧,他没有旁的本事。而且,他辛辛苦苦十几年积累下来的人脉,就这么松开双手,岂不是白白浪费了。
“小利子,你是不是还不肯认输?”
高福利摇头:“不,我只是不想这样窝窝囊囊地等死。”
那些在他背后耍手段的人,巴不得看见他倒霉。
高福利失手杀人一事,在京城闹得很大。朝中有不少人挖出一些过去的陈年旧事来针对他,污蔑他。
他虽然死罪可免,但活罪难逃。高福利的家产和宅子全部被抄,而且,他被人还要被流放到西北劳役五年。
正所谓,杀人偿命。这已经是孟夕岚能给他的,最好的安置。
高福利对这样的处罚,心中并无任何不满之情。
在他启程离开京城那天,竹露去城门外送他,给他带了一个包袱,里面装了些金银细软,还有衣衫鞋袜。
这都是她提前给他准备的,路上用的。
“小春子和小路子都想要来送你的,可出宫实在是不方便。我带他们向你问好,小利子你要好好保重,娘娘说了,让你自己好生保重。”
高福利用袖口抹抹眼睛,只觉眼泪怎么擦都擦不完,低着头道:“我一定会回来的,你们也好生保重。”
竹露目送着他离开,发出长长的叹息。
不知为何,她的心里突然有几分羡慕,虽说他是自作自受,但终究可以有机会离开这宫中的纷纷扰扰,自由过活。
高福利走后,大内总管的位置就空了下来。
高福利的徒弟,小路子被破格任命。
周佑宸看了看他,只对他说了一句话:“记住你师父的教训,也别走他的老路。”
小路子听得后背一凉,重重点头。
前车之鉴,摆在眼前,她哪里还敢造次。
烦心的事情,稍微告一段落之后,宫里开始要准备过年了。
孟夕岚亲手给长生和无忧做了一件新衣,虽然不如针线坊的嬷嬷精巧,却也是拿得出手的。
过年总是高兴的。不过,孟夕岚的身子却是时好时坏,而且,近来还变得十分贪睡。
焦长卿过来为她请平安脉,沉默许久,才道:“娘娘,微臣敢问一句,娘娘这个月的月信可有准时来?”
孟夕岚摇摇头道:“本宫的月信一向不准,怎么了,师傅?难道……”
这一句“难道”,不禁让所有人的心都为之一悬。
焦长卿皱眉道:“娘娘,请您赎罪。微臣实在无法对您说出“恭喜”二字。”
孟夕岚心中咯噔一声。
“什么?师傅,难道本宫是有孕了吗?”
焦长卿重重点头:“没错,娘娘的脉象是喜脉没错。”
众人闻言微微一怔,跟着整整齐齐对跪下来,对着孟夕岚道喜:“恭喜娘娘,贺喜娘娘,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焦长卿见众人如此,也缓缓下跪道:“娘娘,容臣说句该罚的话。娘娘有孕一事,实在不足为喜!”
不仅不是喜,甚至还是大大的凶恶。
孟夕岚伸手护着自己的小腹,眸光渐沉道:“师傅,您有话直说就是。”
焦长卿低了低头,继续道:“娘娘当今拼尽全力,产下太子殿下已是大大地不易。十月怀胎,娘娘想必还没有忘记那生产之苦……臣说过,娘娘的身子畏寒虚弱,三五年之内,都难以再承受生育之苦。娘娘,您腹中的胎儿留不得!”
这话若是从别人的嘴里说出来,孟夕岚定会立刻下令斩了他的脑袋。
只是这话从焦长卿的嘴里说出来,实在容不得她不信。
“师傅,您一定有办法的。之前,您为本宫保住太子,今天必定能为本宫保住这个孩子……”
孟夕岚语气沉重道。就算是十凶九险,她也要试一试,这孩子来得珍贵。当年她无法舍弃长生,现在她也一样舍弃这个孩子。
“娘娘,微臣对您从来都是实话实说,从不隐瞒。这孩子留不得……”
焦长卿一脸沉重地说:“如今之计,娘娘应该趁着胎气未固,早点了却这段缘分的好。”
他从药箱之中,拿出一张写好的药方。
不用问,那定是滑胎的方子。
孟夕岚从未觉得白纸黑字的一张纸,可以让人这么害怕。
“不,师傅,本宫不能这么做。”
焦长卿凝眸看她:“娘娘,微臣的话,您都不信了吗?”
孟夕岚神情略显激动:“当然不是。只是本宫还记得,当年本宫怀太子的时候,师傅您说过同样的话,说本宫未必保得住太子,可结果,本宫还不是保住了。师傅,本宫只是想要再试一试……”
“娘娘,微臣可以让您用命博一次,却不能让您再用性命去博第二次!”
焦长卿回宫都是为了她,他绝不会她再有一丝闪失。
“师傅,就算你是为本宫着想,本宫也不能答应……”孟夕岚别开脸去,语气愤然道:“师傅,你先退下去吧。本宫累了!”
焦长卿眉头紧蹙,攥紧双拳道:“娘娘既然如此坚持,那臣只好让皇上来说服您了。”
“师傅……”
焦长卿语气沉着:“娘娘不听微臣的,但娘娘一定要听皇上的。为了娘娘凤体安康,微臣愿意做小人!”
他转身而去,直奔养心殿。
孟夕岚看着他的背影,心中一紧。
若是周佑宸知道此事,只会让她徒增烦恼罢了。
“翡翠,你去把焦大人叫回来。”
孟夕岚思来想去,只觉不能让他这么走了。
翡翠一路小跑着追上去,怎奈,焦长卿人高腿长,她根本追不上。
焦长卿去到养心殿,直截了当,将方才发生的事情告知皇上。
周佑宸闻言,犀利的目光从焦长卿的身边略过,恨不能把他整个人看透了。
“焦长卿,你好大的胆子,你居然敢谋害皇嗣!”
焦长卿料到他会龙颜大怒,却仍是面不改色道:“皇上,娘娘当年为了生下太子殿下,已经拿性命做赌注,博过一次了。难道,皇上您真的忍心让娘娘再拿自己的命,再赌一次?”
皇嗣固然重要,但孟夕岚才是最重要的。
周佑宸重拍书案,怒气冲冲地站了起来:“你是太医,你保不住皇后和皇嗣,那便是你的无能!朕可以随时随地砍掉你的脑袋!”
如此盛怒之下,唤作旁人,难免会被吓破了胆!然而,焦长卿面不改色心不跳,只对着周佑宸问道:“皇上说的是,微臣的确无能!可皇上,这宫里除了微臣之外,还有谁能保护娘娘的周全?皇上,臣大胆,敢问您一句。娘娘和皇嗣,在您的心里,谁才是最重要的?”
周佑宸浓眉深蹙,不予回答。
他不答不出来,而是答案显而易见。这世上,他最在乎的人就是孟夕岚。
焦长卿沉声道:“皇上若是想要斩臣的头,臣无话可说。可是皇上,请您为娘娘多多着想,正如皇上心中所想,娘娘是不能出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