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将至,闪电在乌云之中闪烁流窜,发出轰隆声。
这场雨来势汹汹,从清晨一直下到傍晚。等到天黑之后,外面的雨声仍然淅淅沥沥,没有停止。
长宁堂内灯火通明,周世显气喘吁吁,额头上竟是冷汗,他一直在发低烧,烧得迷迷糊糊的,嘴里还喃喃地说着胡话。
宁妃身子不适,孟夕岚便主动过来,亲自照顾皇上。
常海在一旁急得团团转,眼睛都急红了。
“昨儿还好好的,怎么今儿就……”
有些话,他是不敢说的,因为会触了忌讳和霉头。
孟夕岚故意听而不闻,轻轻的奉上了茶水,道:“万岁爷,喝口茶润润嗓吧。”
他的嘴唇发白,稍微有点起皮了。
周世显狐疑的看了一眼碗,生怕这茶有问题。
孟夕岚见状,什么话都没说,只是低头抿了口茶,证明这茶没有问题。
周世显神情一缓,就着她的手,喝了半碗茶,开口道:“太医院的那帮庸才,一个个都是废物。朕病了这么久,他们连个对策都想不出来……他们是不是要害朕?”
是啊,拖来拖去这么久,汤药吃了那么多,身子却不见好,放在谁身上都会开始起疑心。
“万岁爷,太医们一直在尽心尽力地照顾您,您不要多心……”孟夕岚见他起了疑心,稍有不安。
“多心,这世上的人心算计,你哪里懂得?”
孟夕岚轻声细语地回了一句:“这世上该懂的事,夕岚都懂。”
周世显闻言若有所思地望了一眼她,淡淡道:“你一直都很聪明,所以,你就留在朕的身边吧。”
孟夕岚点一点头:“就算万岁爷不吩咐夕岚,夕岚也会一直陪在万岁爷的身边的。”
她总要亲眼看着他咽气才行。
趁着常海就在身边,孟夕岚故意问周世显道:“万岁爷,夕岚之前留给您的荷包,您还留着吗?”
周世显闭着眼睛,点了下头。“当然。”
常海闻言微微挑眉,果然起了兴趣。
“可是我闻着,好似没什么香味儿了。”孟夕岚故意道:“不如让我拿回去,让宁妃娘娘再给您做一个。”
周世显枕着枕头,不愿动弹,只道:“不用换,就这样最好。那荷包上不光只有香料的味道,还有你的味道。”
孟夕岚微微垂眸,脸颊泛红:“万岁爷莫要取笑我了。夕岚只是借花献佛罢了,那荷包可是宁妃娘娘亲手做的。”
常海听到这里,便知孟夕岚是留了什么东西给皇上,忙躬身上前道:“万岁……您现在还喝着汤药呢,那些香料之物还是不用的好,免得冲撞了药性。不如……让老奴替您收着?”
“多事!一个荷包而已,能有什么打紧的?你们这些奴才,一个个糊涂透顶,大事不急,小事计较!”
“难道你还怀疑宁妃和公主,害朕不成?”
“这……奴才不敢!”常海吓得跪到地上,磕头赔罪。
周世显虽然心中多疑,可他知道慕容巧是这绝对不会害自己的。因为她是他最宠爱的宠妃,她还盼着他让她做皇后,还盼着他让周佑麟做太子呢。至于,孟夕岚她更是没道理这么做,她想要在后宫占有一席之位,必定要先他的欢心才是。
孟夕岚闻言,唇角微微一弯,淡淡道:“万岁,常公公也是关心殿下,正所谓关心则乱……”
常海脸色瞬变,瞄了一眼孟夕岚,心中暗道:看来自己是说错话了,让这丫头心里不痛快了!
“公主殿下,您别误会,奴才万万不敢怀疑您呐!奴才方才真的是多嘴,多嘴了……请殿下恕罪!”
孟夕岚看了他一眼,淡淡笑道:“公公快起来,您可是万岁爷身边最得力的人,我怎么会生您的气呢?”
常海看着她的微笑,心里莫名一紧。
“万岁,夕岚今儿特意给您带了些点心来,您尝尝看。”
竹露做点心的手艺一流,看着精致,味道又好。
周世显看着这一盘子精致,微微摇头。他现在可没有这个胃口。
“那就先搁着吧。”孟夕岚倒也不坚持,只让常海收着。
常海多了个心眼儿,只把点心端下去,然后用银针试了试,结果是没问题的。
常海眉心舒展,暗暗松了一口气。
万岁爷病得确实蹊跷,他这个做奴才的,也跟着提心吊胆,惴惴不安。
夜深了,周世显睡了,而孟夕岚还没有起身离开。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摊开的掌心,又看了看周世显张开的手。
他掌心的生命线很长,很深,看着应该是很长寿的。
孟夕岚轻轻一笑,转头又看向了桌上的烛台。
蜡烛就快要烧到头了,火光闪烁,透着阵阵即将落幕结束的虚弱和不安。
孟夕岚轻轻叹息,只觉那才是周世显未来的命数。
她正看得出神,却不知周世显已经睁开眼睛,面容苍白地望着她道:“你在看什么呢?”
他的嗓子黯哑,声音听着有些瘆人。
孟夕岚回过神来,面露微笑:“万岁爷您醒了。夕岚,夕岚正在看窗外的海棠花呢。”
周世显低低道:“你一直陪着朕,不累吗?”
孟夕岚摇了摇头。
周世显朝她伸出手,“来,扶朕起来,朕有话说。”
孟夕岚小心翼翼地扶着他坐起来,他的肩膀消瘦,只能摸到骨头,双颊也深凹下去,泛着淡淡的青灰色。
“万岁爷,您有什么要紧的事要说?”
周世显的表情看着有些严肃。他一直盯着她看,目光灼灼。
孟夕岚绷紧心神,故意伸手给他盖好被子,还不忘轻轻地仔细铺平,一副温顺的样子。
她这小小的举动,却让周世显心中一动。
他叹息道:“宫里宫外这么多人,没先到只有你最合朕的心意。”
孟夕岚闻言浅笑。
周世显伸手摸了一下她的脸:“朕很喜欢你。”
“夕岚知道,因为夕岚和长公主……”
她的话还未说完,就被他抬手打断:“不仅仅是因为这个。你是你,长乐是长乐,你们只是长得相像,可内里却完全不同。”
提起长乐,周世显的表情变得有些惆怅:“长乐不如你这般温顺,她的性子很要强,脾气更倔,你比她好,所以母后才会那么喜欢你。”
孟夕岚垂眸不语。难道他是要和自己说长乐公主的往事吗?
“这些年,你在宫里做长乐的影子,心里很多委屈吧。”
孟夕岚缓缓摇头,对这个话题显然一点都不感兴趣。
委屈……她已经过了还会委屈的年纪。
“你当这么多年的长乐也够了,不如做回你自己吧。”周世显拖长语调道。
孟夕岚心中一紧,抬头看他,不解其意。
“你之前说过,要朕给你一个位置。朕想好了,朕要封你为妃。”
孟夕岚身形一僵,反应半天才道:“可是我还没有……侍寝……”
按着宫中的规矩,尚未侍寝的官女子,是不可以封妃的,甚至连五品之上的品衔都不可得。
周世显喘着粗气,“侍寝的事,不用着急,早晚的。”
孟夕岚眉心浅蹙,这情形可她想得不太一样。
见她迟迟不应声,周世显轻声问:“怎么,你不愿意?还是不满意?”
他正欲握住她的手,却见她往后缩了一下。
孟夕岚定了定心神,方才缓缓开口说道:“夕岚何德何能,忝列妃位……夕岚不是不愿意,只是不想让旁人非议,让宁妃娘娘伤心。”
“她是贵妃,犯不着和你斤斤计较。而且,她想要的是帝后之位,你挡不了她的道儿。”周世显的声音越来越轻,像是没力气似的。
“你若是愿意,朕现在就命人写诏书,盖上宫印之后,你便是你,再也不用活在长乐的阴影之下!”
孟夕岚听了这话,一点都不激动感动,反而暗暗冷笑:万岁爷,您还真会疼人啊。拖着这副残败衰弱的身子,还想要充盈后宫,当真是有心了。
平心而论,她现在宁愿装一个死人一辈子,也不愿在他的身边,多呆一时半刻。
生病的人,情绪都很敏感,稍有一点不顺心,就会心神不悦。周世显等得有些不耐烦了,他盯着孟夕岚的脸,质问道:“你是不是不愿意?”
若是她不肯点头,那就说明她的心不在他的身上,一样都是虚情假意,包藏祸心。
孟夕岚有心想要拖延一下,“夕岚当然愿意……只是,只是太仓促了。”
周世显神情缓和,指尖轻轻滑过她的耳垂,压低声音道:“也不快了,若不是朕还病着,朕也不会让你只空有一个名分。”
孟夕岚内心十分厌恶,却不敢显露出来,微微别开脸:“既然如此,不如再等等……”
“不行,朕已经不能再等了。”
周世显撑着身子,稍稍靠近,气息有些混乱,像是绷着一股劲儿,只是他的身上没有力气,还没等嘴唇碰到孟夕岚的发丝,整个人就重重地仰了回去,无力叹息道:“朕不等了……去把常海叫来……”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这样急切,也许是因为身上的病,越来越重,让他焦躁,让他不安……心里空荡荡的,身上轻飘飘的,他迫不及待地想要牢牢抓住一个人,陪着自己,伴着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