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时候,孟夕岚真希望自己有一双可以看穿人心的眼睛,然后一眼就可以看出面前的人,说的是真话,还是谎话?
不过,这只是无聊的奢望罢了。这宫里所有的虚伪明暗,都只能由她一个人来分辨选择。
竹露见她出神,忙走过去替她按揉肩膀:“可是主子,您和宁妃娘娘这么一直僵着,也不是个办法。万一闹出什么不愉快,岂不是要影响您的计划,还有你精心为孟家打算的一切?”
“王爷和我之间,已经存有嫌隙。而宁妃娘娘和我也是亦敌亦友,这是我们心里都清楚的事。所以,也没必要藏着掖着的。如今,宁妃对我心生不满,只是因为她的嫉妒心,但她是个聪明人,不会轻易和我,和孟家翻脸,更不会傻到来害我,得罪孟家一族。”
孟家和慕容家花了好几年才建立起来的信任和人脉体系,不能因为眼前这点小小的矛盾而分崩离析。
他们的关系,就好比是一面精致华丽的镜子,镜面上出现了细微的裂痕,可它仍是一面华丽又有价值的摆设,可以闲置,却不能被破坏,丢弃。
为了维系这份眼前的和睦,孟夕岚必须主动做点什么,比如主动示好,或者,主动示弱。
于是,在几天之后,孟夕岚故意称病,还命人把消息送了出去。
慕容巧如果听到消息,就算心里不愿,也会过来做做样子。
不过,第一个来探病的人,并不是慕容巧,而是周佑宸。
他毫不避讳地走到孟夕岚的寝殿,竹露虚拦了他一下,却不敢看到她的时候,他的目光微微一闪,深染忧心,仿佛爆发出了某种强烈的情绪。
他走过来,还不等孟夕岚开口,便上前一把抱住了她,一双手臂把她的腰环得死死的。
孟夕岚顿时呼吸一紧,忍不住咳嗽起来,忙拍着他的手臂道:“我喘不过气来。”
周佑宸不松手也不说话,像个闹别扭的孩子。
竹露正欲上前劝说,却被孟夕岚用目光阻止,她深呼吸两口气,方才微微而笑道:“怎么了,宸儿?”
竹露将主子如此态度,便低头退了出去。
高福路也极有眼力见儿地跟了出去,还不忘放下寝殿的帘帐,以免有人突然过来,不巧看见这一幕。
竹露瞪了小利子一眼:“你放帘帐干什么?”
高福利淡淡道:“姐姐,你就别管了,由着九爷去吧。”
九爷长大了,再也不是从前那个莽莽撞撞的孩子了。
竹露不解他话里的意思,满脸担心地望了望里面。
孟夕岚无奈地叹了口气,转头想和周佑宸说句话,却无意间感觉到他的双手在微微颤抖,她这次察觉到他不对劲儿,忙问:“到底怎么了?”
周佑宸沉默了好一会儿,抱着她的手臂又紧了紧,才道:“不要生病。”
孟夕岚闻言心里一悸。“嗯,别担心,我只是有点着凉了而已。”
不过是一场戏罢了,没想到,却让他上了心。
他又是一阵沉默,抱着她不说话,带着不容推开的强硬。
孟夕岚轻轻动动身子,叹息道:“宸儿,你大了不能总是这样粘着我。你先放开我,咱们好好说话。”
他小时候从不是这样爱撒娇又粘人的孩子,反倒是这两年,他变得越来越敏感,时常会做一些让她不安的举动。
“宸儿……”孟夕岚微微使力想挣开这个过于漫长的拥抱。周佑宸却是不依,他的力气更大,稍稍用力,只让两个人贴得更近。
孟夕岚的胸口微痛,这才意识到两个人之间的气氛不对。这不是一个孩子撒娇似的拥抱,她沉了沉语气道:“宸儿,你再这样不听话,我要恼了。”
周佑宸终于放开了手,和她面对面地坐着,俊朗的面容之上神色复杂。
孟夕岚这次细看他的脸,发现他的眼中有血丝,便知他昨晚没有睡好。“瞧瞧这眼睛,是不是师傅又罚你功课了?”
周佑宸摇摇头,他早已经过了要为功课烦恼的年纪了。
如今,他没有什么事是做不好,学不来的,父皇时常夸他聪明,明明开蒙最晚,却是最勤奋的一个。
孟夕岚伸手拍拍他的肩膀:“午膳吃了吗?竹露熬了桂花蜜糖粥,你想不想吃?”
周佑宸还是摇头,一把攫住她的手腕,拉到自己的脸颊边,用脸颊的皮肤轻轻摩挲她的掌心:“我不饿。”
这样的举动,实在太过亲密。
孟夕岚觉得他今儿太奇怪了,皱眉着急道:“你到底怎么了?”
周佑宸贴着她的掌心,叹息道:“我想你了。”
这句话还有后半句,他故意隐去没说。
他想她了,想要日日夜夜和她都在一起。
孟夕岚闻言身体僵了一僵,好半天才故作轻松地笑笑,垂着眼回答:“傻孩子,我一直都在这里啊。”
周佑宸用那双清亮至极的眼睛,望着她道:“不要笑。”
“嗯?”孟夕岚的嘴角自然弯起几分:“为什么?”
周佑宸淡淡道:“因为那不是真心的笑,我想看见你真心的笑。”
他没头没脑地一句话,犹如一根细小的刺,轻轻碰触在孟夕岚的心头。
虽然不够锐利,却还是轻而易举地戳破了那层最严密厚实的外表,而且,一戳即中,正中红心。
曾几何时,褚静川也和她说过类似的话,但不管他看出了什么,她都知道,他关心她!
孟夕岚反应了好半天,张了张口,却说不出话来。
“别骗我,父皇要让纳你入后宫,你怎么可能会开心?”
周佑宸直截了当,不给孟夕岚任何反驳的余地。
两人对视片刻,孟夕岚叹了口气:“我的确不开心。可人这一辈子,不能只做开心的事,也要做些自己不开心,却会让别人开心的事。”
她不知道这么解释,周佑宸能不能理解,但她觉得他,最起码可以了解她的心境。
“有谁会开心?我吗?父皇吗?还是其他什么别的人。”周佑宸一字一句地问道。
孟夕岚一时回答不上,心绪微乱,但仍是强作平静回应道:“也许这听起来有些模棱两可,但这不仅仅是你父皇的决定,也是我自己的决定。这绝对不是一件好事,但也许会是一场很好的交易。”
孟家在宫里没有不能内应,而她也不能以一个闲人的身份在后宫游走,她需要的是足够分量的身份,足够宽泛的人脉,足够自保的能力。
周佑宸缓缓放下她的手,一本正经地望着她道:“交易?那你要不要和我做交易?”
孟夕岚怔了怔,不解地望着他。
“你要不要和我做交易?”周佑宸又认认真真地问了一遍。
“宸儿,别说这样的傻话!”
“我没说傻话,我是认真的。”周佑宸双唇轻启,说出了那句按捺已久的话:“你想要的一切,我都会给你。”
一个十五岁的少年,信誓旦旦地在她的面前说出这句话,只会让人心生感动,却不会让人真心信服。
“宸儿,你是我的朋友,你是我在宫里唯一的朋友。我们之间不需要那些尔虞我诈的交易。”
说实话,周佑麟对她来说,是比朋友还有亲密的朋友,是比亲人还有亲切的弟弟。她对他的感情,深刻而又复杂,其中掺杂着一种本能地惯性。
她几乎是下意识地想要对他好,不计付出,不求回报。
“我不要做你的朋友。”周佑宸重重道。“我要做你的唯一,你的一切。”
他生平头一次对一个人有那样强烈的渴望,孟夕岚是他这辈子最喜欢的人,也是他最重视的人。他只想看着她开心地笑,每天每天……
“你选周佑麟是因为他最有势力的皇子,你选父皇是因为他是这天下的君主,可你为什么从来不选我?”
孟夕岚听得目瞪口呆。
“你为什么不选我?”周佑宸的语气突然变得咄咄逼人起来。
孟夕岚不得不打起精神来,正视他的眼睛,严肃认真地问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夺嫡是何等凶残之事,不管是谁,一旦趟入这场浑水之中,一辈子都要在权利的漩涡中沉浮飘摇,你要我选你?就是要我害你!宸儿,你的未来不在这深宫里,这里不是你的归宿。”
她万万没想到,他会和自己说出这样的话。他明明知道,这其中的厉害,他明明一清二楚。
周佑宸微微仰头,眸子阴沉而深邃:“我长大了,我很清楚自己要的是什么。”
“不,你不清楚,你还不知道自己的一个选择,会为日后的自己带来多少麻烦。”
周佑宸靠近她的脸,离得非常非常近。
他的额头快要贴到她的额头,他的呼吸吹拂在她的脸上,让她微微心慌。
“我不怕麻烦。打从我出生在这个宫里的第一天,我就是个麻烦。从前我只是个小麻烦,人人都可以欺负,人人都可以取笑。现在的我是一个大麻烦,一个没人敢轻易招惹的大麻烦。你知道的,父皇心中对我有愧,这是我最好的筹码。”
“宸儿,你……”孟夕岚不喜欢他说话的语气。
周佑宸用额头轻轻地贴着她的额头,语气充满深意地问道:“孟夕岚,你会选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