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褚静川,孟夕岚并非如哥哥所想的那般一往情深。她只是不想再负他一次,白白耽误他的一生。她对他只有情义,却无情意。
孟夕照望着妹妹欲言又止的脸,也是一阵沉默。她是有分寸的人,心中想必自有打算,纵使王爷有心,最后也只能把不了了之。
翌日一早,大家早早启程。周佑麟和孟夕岚分别坐上各自的马车,一路朝着城门驶去。
出发前,周佑麟隔着一层车帘,看了看对面的孟夕岚。只见,她眉眼静和,仍是一脸风轻云淡地模样,仿佛昨晚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这一路上还算平安,待到城门口,孟夕照携着周佑麟的腰牌去见护城卫。他们看见纹龙金牌,自然不敢怠慢,连忙快马加鞭地派人去给京兆尹王大人送去口信。
不到半个时辰,王大人匆匆赶来,待见周佑麟亲临城门,立刻下跪请安,恭恭敬敬道:“微臣给贤亲王请安,王爷千岁千岁千千岁。”
四殿下居然还活着!他还活着!
几天前,周佑麟死不见尸活不见人,人人都以为他死定了。听说,就连宫里都要开始为他操办丧葬之事了……万万没想到,事情居然还有峰回路转的余地。
周佑麟冷冷将他打量一番,开口道:“王大人请起。”
“谢王爷。”王大人缓缓起身,只见周佑麟把那枚腰牌交到他的手上,“大人把守京城,本王若想是走进这道城门,还得大人行个方便才行。”
王大人诚惶诚恐地接下,心中一阵忐忑不安:“微臣不敢阻拦王爷,只是王爷的身子……时疫之症,不可怠慢,皇命在身,微臣万万不可违!”
“大人莫怕,本王的时疫之症,早已经被焦太医的良方治愈。本王平安归来,如今只想回宫为父皇复命,让母妃安心。”
周佑麟语气清淡,好像已经把之前那些生生死死之事,完全置之度外。
王大人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只觉他虽然看起来有些消瘦,但精神不错,尤其是一双眼睛,熠熠生辉,透着一股子犀利的光彩。
没错,焦长卿的奏折一早就送了上去,只是还未等皇上放话,郊外的大火就烧起来了。
“微臣明白,还请王爷暂且在微臣府上歇歇脚……”
眼下,王爷不能回宫,但也不能随便找个地方给他休息,只有他的府邸才能配得上他的身份和地位。堂堂京兆尹的府邸,自然华丽气派。可孟夕岚却不愿去,她想回她自己的家。
这一晃大半个月的功夫,家里的人,想必都已经等得心急如焚了。
周佑麟见她向自己行礼请辞,也没问为什么,眼眸之中流转着淡淡的冷漠:“公主去意已决,本王怎好阻拦呢?”
回宫之前,她还是“自由身”,他没道理拦着她,何况她对自己也不领情。
孟夕岚也是一脸平静,他是聪明人,自己也该识大体。
“多谢王爷,如今父兄平安无事,理应回家休养,以免家人惦念挂心。”孟夕岚端然而立,脸上尽是温和之色。
云哥儿就快满月了,大哥还未亲眼见一见他,抱一抱他呢。
周佑麟轻轻“嗯”了一声,甩甩袖子,恍若毫不在意。
孟夕岚和他是疏离的请辞,和焦长卿却是亲切的告别,她望着他微微一笑:“大人,咱们回宫再见。”
焦长卿的眸光微微闪亮:“微臣遵命。”
“大人,别忘掉咱们的约定。回宫之后,你就是我的师傅了。”孟夕岚故意提醒他,不让他反悔。
“微臣不敢忘记。”焦长卿避重就轻回了一句。
马车轮子轱辘轱辘转着,待到朱家的大门前,已是到了傍晚时分。
门廊下的灯笼亮了,孟夕岚的心里跟着一起亮堂了。
孟家的下人们看着三爷和几位少爷全都回来了,一时又慌又乱,忙不迭地跪了满地,却忘了要去给老太太通报。只是,前面的下人们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孟老太太在正院想不被惊动都难,得知儿子孙儿都平安归来,老太太顾不上多想,忙惊慌失措地赶过来瞧。
孟正禄跪在院中央,对着母亲行跪拜之礼,低一低头:“儿子不孝,让母亲忧心惦记!”
孟夕照和孟夕然也是一起跟着跪了下来。
孟老太太看着他们父子三人整整齐齐地出现在自己面前,眼睛瞬间泛红,走过去扶着孟正禄的肩膀,让他站起来:“你让为娘担心得好苦啊。”
孟正禄的眼中也有泪光闪动,“娘,儿子没事。”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菩萨保佑,你们总算是平安回来了。”孟老太太感慨万分道。
这些日子,她每天跪在佛前诵经祈福,如果孟正禄没了,孟家的顶梁柱也就没了。
说话间,乔惠云抱着襁褓出现在院中,待见孟夕照毫发无损地出现在这里,轻轻一笑间,泪水已经簌簌而下。
“相公……”她这一哭,惹得襁褓中的云哥儿也跟着嘤嘤哭了起来。
听见儿子的啼哭,孟夕照身形微微一晃,一步一沉地走到上前去,道:“这是云哥儿……”
乔惠云低头哄了哄儿子,只把襁褓往孟夕照的身前送了送。“恩,他是云哥儿,咱们的儿子。”
孟夕照温柔的笑了,伸一伸手,却是不敢接也不会抱,低头看去,只见一个圆乎乎的小脸儿,咧着小嘴,哭得正凶。
孩子小小的眉眼挤在一起,模样还看不仔细,可就算看不仔细,他心里还是喜欢得不得了。
“相公,你抱一抱。”乔惠云忍住泪意,只想让他可以亲近亲近儿子。
孟夕照犹豫一下,还是把儿子接了过来,他不会抱孩子,只把手臂一伸,让儿子横躺在自己的双臂之间,一头护住儿子的头,一头护住儿子的脚。
孟夕岚在旁实在看不下去了,含笑上前把云哥儿接过,抱在自己的怀里,打趣他道:“哥哥还真是笨。”
这云哥儿一到了她的怀里,立马就不哭了,睁着一双黑葡萄般的眼睛,望着她瞧,仿佛认识她似的。
孟夕照见状微微一笑,“还是你有办法。”
孟夕岚把云哥儿抱给父亲和二哥瞧,孟正禄攥起孙儿的小手,安心道:“好孩子,是咱们孟家的好孩子。”
孟老太太收起眼泪,吩咐大家赶紧进屋去,好好坐在一起叙叙话。
这会儿,虽然已经是春天了,老太太屋里的暖炕还是被烧得热乎乎的,丫头婆子们进进出出的,只把茶水果盘点心,一样样地端上来。
孟夕岚抱着云哥儿坐在祖母身旁,细细打量一番,满含慈爱道:“咱们云哥儿真的长大了,肉嘟嘟的。”
乔惠云毫无避讳,只让她抱个够。时疫之症已经没事了,她这个做姑姑的,自然想要多和云哥儿亲近亲近。
这大半个月来发生的事情,实在太多了,多得一时半刻也说不清楚。
孟老太太心有感触道:“事情可以慢慢说,难得咱们一家人整整齐齐,全都平安无事。”
孟正禄和孟夕然的身体还很虚弱,孟老太太让他们先行回去休息,也让孟夕照和乔惠云回去好好团聚。
孟夕岚把云哥儿交还给嫂子,微微一笑:“明儿我再去看他,嫂子今晚可以睡个安稳觉了。”
乔惠云欣然一笑,回头看看孟夕照,眼中尽是柔情。孟夕照也是一笑,长臂伸展,牢牢圈住自己的妻儿,心中除了满足还是满足。
这样的情景,乃是孟夕岚最希望看到的。
一切安排停当,孟老太太只把孟夕岚留在房中,下人们看懂主子的眼色,纷纷避了出去。
孟老太太久久不语,只是坐在炕上,看了看孟夕岚,又看了看桌上的茶碗。此时此刻,她心头的繁杂无人可知,无人可晓。
孟夕岚攥紧手中的帕子,缓缓开口道:“祖母,请您责罚岚儿吧。”
孟老太太闻言看了孟夕岚好一会儿,才道:“我为什么要罚你?”
“因为岚儿擅自主张,以身犯险,所以该罚!”孟夕岚老老实实地回答道。
当初,自己一时情急之下的冲动,
“原来你还知道……你还明白……”孟老太太长叹一声,想要再说什么,却已是说不出口。
孟夕岚眼见祖母突然落下泪来,连忙跪在她的跟前:“祖母……岚儿知错了。”
她像个做错事的孩子般地向她认错。
孟老太太伸手抚着她的额头,似叹非叹:“为什么?你为什么……你难道都不知道害怕吗?”
事到如今,她还是想不透孙女的心思。
孟夕岚跪行几步,偏头伏在祖母的膝盖上,眼睛睁得大大的,却是没有一滴眼泪,只静静道:“我当时只是怕……怕父亲出事,怕哥哥们出事,怕自己最后只是一场徒劳。”
倘若父亲出事,兄长不安,那她重活一次的意义又在哪里?如果保护不了自己想要保护的家人,她还留在宫里有什么用?
孟老太太听得似懂非懂,手上的力道又重了几分:“你这孩子,真是让人猜不透啊。”
明明是自己一手带大的孩子,可为何她变得和从前越来越不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