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半年来,家中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没有片刻安宁,可谓是一团糟。
那次,为了赎回顾伟。
顾家几乎倾尽所有,将老底子掏空后,还欠下一笔巨额外债。
尤记得,那时顾华荣还保持清醒的头脑,精细地规划着未来。
他计划每个月的工资留下一半,一部分给女儿攒嫁妆,另一小部分给孙子买零嘴。
剩下的钱,则用于日常开销,偶尔买点下酒菜,再喝几杯小酒,倒也轻松惬意。
然而,这样的日子仅持续了短短半年。
刚存下一百多块钱,就为了应急,又掏得一干二净。
没错,应急。
应王健的急。
自那以后,王健再也没找上门,一次都没。
这让顾家上下,本就所剩无几的紧绷情绪,彻底松懈下来。
毕竟,总是来吵闹不休也不是个事,邻里之间影响也不好。
他们松了口气,却不想这只是暂时的平静。
因果循环,报应不爽,欠下的总是要还的。
临近开学,表面上顾家也算热火朝天,为迎接开学而做着准备。
李娇娇更甚。
尽管比不上燕大清大,可吴大,也是吴城人眼中的好大学。
更何况,这是李娇娇第一次上大学,可想而知,兴奋之极。
当得知顾伟落榜后,李娇娇初时震惊,但冷静细想,也想通了。
顾伟的真正实力所在,是商业头脑。
对他而言,是否上大学并不是最重要的。
因此,李娇娇顾忌着他的感受,不再其面前提起这喜事。
她轻哄着顾伟,试图解开他的大男子主义心结。
李娇娇并不傻,当她考上吴大后,顾伟对她的态度更是不阴不阳,指定是接受不了他比不上自己罢了。
除言语之外,在行动表情等各个方面,通通向他传递,她坚信,他未来一定会在其他领域出类拔萃的。
在家人的抚慰下,顾伟挑些自己爱听的话语,入了耳又入了心,并以此不断来慰藉心灵,寻找借口。
一切仿佛进入了轨道。
可王健笼罩在阴霾中。
他曾多次心平气和地上门,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均没用。
甚至,顾家人对他横眉冷目,恶语相向。
可以预见,无论他再去几次,也只会空手而归。
既然好言相劝,不听。
那么,王健内心的恶意不断攀升。
不光是为了区区二百块钱,更是关乎于他的尊严。
曾几何时,于他而言,二百块钱,不值一提。
过去,他俯视着顾家。
这样的普通职工家庭,压根不值得他上门,也不屑与他们交往。
可命运使然,让他从云端跌入谷底,他落魄了。
即使,他父母有千般万般错。
但,终究是他的亲生父母。
自小,他一直被父母宠着惯着纵着,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
虽怨父母目光短浅,为了蝇头小利而做出种种愚蠢之事,还牵连到自己。
可他们之间有着血缘羁绊,割舍不掉。
甚至,王健一度想算了,二百块不要了。
为了这二百块钱,自己的尊严已数次被践踏。
然而,年后,当他再次收到王奶奶的来信,心底的魔障再次被触动。
信中字里行间尽是悲伤,王奶奶如泣如诉地告诉他,她时日不多了,只希望儿子能好好照顾自己,不用管她。
自恢复高考后,农场的日子变得相对轻松一些,不再那般痛苦煎熬。
可这大半年所遭受的苦难,导致身体落下的陈疴旧疾,迸发了。
这张薄薄的纸张,字迹颤颤巍巍,让人看了难免心酸。
回忆起母亲年轻时的音容,王健心中愧疚无限放大,眼眶红润起来,悲痛之情也涌上心头。
以前,他不愿提,也不愿计较。
李娇娇,既是他们全家的恩人,也是他们家的仇人。
他们家沦落至此,全是拜李娇娇所赐。
若不是,李娇娇话里话外想要分房名额,父亲也不会为了还情,而一口应下,更不会因此引起钢铁厂职工们的怨怼。
最终,被人举报。
王健在吴大门口徘徊,远远看着学生们进进出出,欢声笑语不断传来。
他心中充满了怯懦。
这是从未踏足之地,神圣而庄严大学。
但一想到顾家人丑恶的嘴脸,以及脑海里挥之不去的那句话,“李娇娇考上吴大了。”
他不甘。
凭什么?
她凭什么能好端端地上大学?
王健瑟缩着脑袋,低着头,降低自己的存在,紧跟着人群,朝着校内走去。
在偌大的校园里转来转去,他辨别不清方向,到处乱逛。
这一路的波折,暂且不提。
今日,他只持有一个目的——将这段日子遭受的谩骂,一一还回去。
“吴大的新生是个老赖,赖着老人的救命钱!”
这点不够炸裂吗?
他相信,一定会引起轩然大波。
下课铃声响起,教室里嘈杂声还来不及传出,便被打断,“李娇娇,出来一下。”
在教室门口,经济管理学的导员耐着性子,探头唤道。
“老师,有什么事吗?”听到呼唤,李娇娇快速收拾着桌面的书本,跑了出来,面带笑意地询问。
刚开学一周,她就凭自己的精明奉承,引得导员记住了她,而后被任命为班长。
此刻,她正是神气的时候,也是一辈子最为光荣的时刻。
“跟我来。”导员面无表情地点头,便转身下楼。
看着导员严肃的面色,李娇娇心中有股不祥的预感。
待到了系主任的办公室,她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王健,其在角落站着,存在感极低。
若不是见过几面,脸熟得很,她都注意不到他。
他怎么来学校了?
难道……李娇娇心头一晃。
“李娇娇同学,据这位同志所说,你欠他二百块钱,一直没有归还,你能解释一下吗?”系主任故作公正无私地道。
这种事,他本不想插手。
但是,如今正值严查政治背景的时候,若不妥善处理,会给学校带来负面影响。
加上这男人态度强硬,一口一个“老赖”叫着。
“你别怕,如实说出来!如果有,我们知错能改;如果没有,也大胆地说出来,我们给你做主。”
主任话里话外都在偏向李娇娇,给她机会辩解。
李娇娇再怎么说也是学校的学生,而王健只是个陌生人,他分得清亲疏远近。
李娇娇稳住心神,一口咬定,“没有,这人来我们家好几次了,每次都打着欠钱的幌子,实际上就是想敲诈勒索。”
王健勾出讽刺的笑,但由于他站在阴影处,并未被人察觉。
对于这样的说法,他早已料到。
这次来学校,他并不是单纯为了那笔钱,更是为了找回自己所受的屈辱。
既然她不仁,就别怪他不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