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的时候,满是风,夕阳落在院角的苹果树上,风把最后一片树叶也吹落。
落叶在邾长贵的脑袋上空盘旋了一阵,捂在了他脑门上。
今天的风儿也甚是喧嚣啊。
邾长贵将手里的信纸折起又展开,展开又折起,又长长的叹了口气,拂下头顶的苹果树叶。
能坐就不站着,能躺就不坐着,不装哔不打架,不欺负妇女儿童也不践踏草坪,把人生有限的时间用来享受好酒好肉,做一个本本分分的废物......
这就是邾长贵二十多年来坚持贯彻的“废太子”哲学。
可是,废物为什么也要结婚啊......
躺平了也能找到媳妇,这合理吗?
邾长贵叹出这个下午的第一百一十三次气。
信是从夜王府寄来的,内容很简单:抓紧回京,准备成亲,如有可能,将陆宗师一并请回。
下面还盖了加急印章,证明了事态的紧急程度。
除此之外,没有一句关于结婚对象的信息。
市场上买猪肉也得看看货吧......
更好笑的是,还让他把陆玄请回京城去。
在穹窿山这座连招牌都没有的倾天观呆了三年,他对陆玄的性子已经再了解不过了。
对于这种请求只有一种可能。
不可能。
穹窿山只要没有寸寸崩碎,这家伙是不会挪窝的。
邾长贵叹出第一百一十四口气,起身走进餐厅,看见陆玄正坐在餐桌前,一副刚睡醒的样子,眼神还呆呆的看着地面。
“你在看啥?”
邾长贵顺着陆玄的视线看去,忽然面色一滞。
地面上有几根没清理干净的细小的鸡骨头。
陆玄看了看邾长贵,露出了感慨的神色,指了指地上的鸡骨头。
“说出来你特么都不敢相信,我留在桌上的一只烧鸡,它自己掉地上,就摔成了这几根骨头。”
“你能不能给我解释解释,这是什么哲学现象?”
邾长贵沉默了一下:“大概,鸡会留给有准备的人?”
陆玄也沉默了,看着邾长贵外忠内奸的大饼脸,赞叹道:“真是满脑子的智慧,撑大了你的脸啊。”
过了一会儿,他望见邾长贵手里的信纸:“夜王的信?”
邾长贵嗯了一声,眼里有些不舍地望着陆玄:“陆哥。”
“嗯?”
“我要走啦。”
邾长贵第一百一十五次叹气:“我爹给我说了个媳妇,喊我回家准备准备,争取年底之前成亲。”
陆玄有些惊讶地看着邾长贵。
虽然胖子三年来的表现,不像是太子,像猪精。
但陆玄确确实实是知道这家伙的真实身份,是顶了天的尊贵。
这是太子娶亲啊。
不过让他有些惊讶的是,这家伙三年来都和自己在这山上过着没羞没臊的宅男生活,生活的主旋律是飞行棋和斗地主,怎么看也不像是有对象的人。
“父母包办婚姻?”
邾长贵这几年常常从陆玄嘴巴里听到一些陌生的名词,迅速理解了意思,神色戚戚地点了点头。
“见过面没?”
胖子神情更为黯然地摇了摇头。
还是开盲盒结婚......
陆玄的眼睛里已经泛出了一些同情,可是忽然又想到,自己活了两辈子,其实也没有牵过女孩子的手......
他又看了看各方面素质都跟自己还有差距的邾长贵,沉默了。
行叭,父母包办,也是个办法......
邾长贵试探性地邀请了下陆玄:“那个.......”
“陆哥,夜王让我顺便邀请你去京城做客.......”
话说一半,被陆玄盯得说不下去了,邾长贵挠了挠头,明白了。
不可能。
陆玄从怀里掏出一个账本,放在他面前。
“你结婚,我就不去了。”
“倒不是我们感情不好,主要是我打小没出过远门,离家时间一长就水土不服,感冒发烧流鼻涕......”
“这里面的是你打的七十六张欠条,就当是我随的份子吧。”
邾长贵接过来看了一眼,有点没话说。
用欠条随份子,可真是小刀拉屁股,开了眼了!
正准备拿走,陆玄又给按住,从里面抽了半沓回来。
“随的数目太大了,我怕你过意不去。”
邾长贵眼皮跳了跳。
只有你想不到,就没有他做不到。
真的很陆玄! 邾长贵吃完晚饭,收拾好了行李,决定明早下山。
三更天左右的时候,他忽然醒来,在自己的床上翻覆了半天,终于点起油灯,细细端详这个自己睡了三年的房间。
只有一张床,一套桌凳。
床连床柱都没有,夏天挂不上蚊帐,冬天挂不上帷幔。
桌椅都是粗糙的木制,桌面一段泛青,是积年的霉斑,凳子有一条腿被磨损了一截,坐上去就情不自禁想要晃动。
但是床上铺了很厚的褥子,现在是初冬了,很暖和。
桌子上还摆着陆玄借给他的一摞文学名着,他都读完了,在这里养成了阅读颜色绘本的好习惯。
三年来,他的主要工作只有每天下山拿两趟饭菜。
极偶尔的情况,会和陆玄交流下武学,但是没什么意思。
他的武功,陆玄一学就会,陆玄的武功,他学不会。
在他的认知里,号称皇室武道奇才、当世武学高峰的皇叔,为了习武都是三更睡、五更起,日日勤练不辍,修为才能稳中有进,但比起乌龟爬坡快不了多少。
而陆玄每天修炼时长不会超过一刻钟。
但他亲眼见到,三年前陆玄每天黄昏时会展露的三丈三剑气,在这样惫懒的修炼下,如今已有七丈长!
这就是你全心全力的做到的最好,还不如别人的随便搞搞吧......
邾长贵替皇叔深受打击。
所幸这三年来,总体上习武的时间很短,而摆烂的时间很长。
春去秋来,邾长贵每天都很规律的和陆玄打牌下棋,晚上各自钻研文学名着。
虽然陆玄常常玩牌时偷牌,下棋时悔棋,但他的理由过于正当。
“玩游戏,输赢不重要,重要的是要赢。”
在倾天观的漫长岁月,日子过的好像轻飘飘的。
陆玄不是父皇和皇叔,不会督促自己做这做那,甚至不会督促自己做任何事情,除了下山跑腿。
倾天观也不是京城,没有任何勾心斗角,只有丝瓜豆角。
总体来说,这三年过得实在是很开心啊。
想起皇宫里的人和事,说话阴阳怪气的太监,一群只会吹胡子瞪眼的大学士,还有永远坐在高高的龙椅上、看不出在想什么的父皇......
邾长贵有些感慨的看着眼前熟悉的每一样东西,有点离愁了。
他穿起衣服,走到院子里想再看一眼,忽然发现树下站着一个黑黝黝的人影。
“陆哥?”
“嗯。”
陆玄背对着,声音有些低沉,却让邾长贵心中轻轻触动。
“陆哥,你睡不着,是不是也有点舍不得我啊......”
陆玄站在黑暗中,抬着头看着头顶的苹果树枝,在近乎熹微的天色里,光秃秃的树枝向上分叉,像是支撑住昏暗的天空。
对于邾长贵的这种错觉,他没有回答。
因为水声会替他回答。
哗啦啦啦啦——
水流冒着热气,浇在树底。
邾长贵张大嘴巴,表情僵在脸上,但幸好天光很暗,尴尬得很隐秘。
陆玄又抖了一抖,提上裤子,朝自己屋里走去,也看不见表情。
“长贵啊,不要想这想那啦。做人嘛,睡眠充足才是最重要的啊。”
邾长贵张了张嘴,笑了。
初冬的清晨,薄雾蒙蒙,邾长贵背着和自己身材形成剧烈反差的一小包行李,下了穹窿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