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图澄也收起了脸上的笑意,与道安对视了片刻,还是叹了口气。
“道安,你入红尘多年,真的明白为师在做什么吗?”
“弟子明白,所以弟子才离开。”
“如果不是为师做的这些事情,你觉得这乱世之中,你能活几天?”
“师父,弟子在遍历红尘之时,可是手握利刃的,那些饥民并不会因为我是个僧人,就会对我礼遇,所谓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他们一无所有,又怎会寄希望于一个僧人的言语上?
所以弟子才会剔人肉给他们吃,吃饱了,不会死了,他们才会听弟子诵经,弟子认为弟子做的没错,反而是师父错了,木雕泥塑,只是能慰他们一时之苦,不能……”道安死死按着膝盖,只怕自己一时按耐不住,要站起来暴走一番。
“道安,他们求的是来生。”
“师父,那么如果现世的人都死了,连后代都无法延续,他们的来生又在何处?化为草木?野兽?那人又在哪里?”
“人就像野草浮萍,落到何处,便能到何处生根,道安,你多虑了。”
“从晋室征伐起始,至今中原百姓已少了千万,师父可认为这是世态无常,他们就该死?”
“道安,死的只是汉人而已,羯人,匈奴,氐羌,他们不也是人么?”
“师父难道没见羯人如何凶残,再这样下去,中原百姓没了,到时羯人又将如何?自古以来,中原汉人更善于劳作,而不是四处掠夺,是他们将人变得越来越多,世间也越来越繁华,可这些胡人会做什么?
由着他们称霸中原,迎来的只会是一片荒芜,哪怕师父现在不能预见前途了,难道这一点还看不清?”
道安越说越激动,往日那个笑嘻嘻的和尚,再也看不见了。
佛图澄却不再回答他了,只是冲他摇了摇头。
道安怒而起身,不顾一边道进的阻拦,直接走了出去,开始四处查看,要找到石勒的那几个小崽子。
“师兄,你屡次背叛师门,协助那万剑城的妖女,师父都没有怪罪于你,你若再一意孤行,师父怕是要将你逐出师门了……”
道进边说,边拦住道安,其他一些少年和尚,也纷纷过来围住了他们。
“道进!你可知师父他这次拒绝于我,会有什么后果?你看到山上的人了没有?你知道路青和玉明川的实力吗?如果今夜师父不交出石勒的子嗣,整个禅院的人都会为他们陪葬,这就是你们想要看到的?”
道安双目凛然,眉头也皱的紧紧的,看起来怒不可遏。
“那妖女敢对我们佛门出手?她就不怕天下百姓人人唾骂?”道进见道安这模样,也是吓了一跳,这位师兄一向笑嘻嘻的,从未露出如此狰狞的面容,这回怕是动了真怒了。
“呵呵,道进,你应该听师父说过路青到底是什么人吧,她无根无源,连师父都看不透,而世人称她为神女,你以为她为何神?她现在已经比佛门更得人心,不然为何那么多百姓不来寺庙,去投奔去了关中?
你又知道有多少人,已经开始给她建生祠?
整日里就知道跟那些羯胡一起称她为妖女,你可知她到底做过什么事?
她救过多少人?
你们又救过多少人?
就算她将我们佛门一把铲除了,也不会有百姓指责他们,再说,史书一向由胜者书写,如果我佛门灭了,你可知后世的史书上会如何写我们?
说不定就给我们盖一个妖僧的名号,到时候洗都洗不清!”
道安满面怒容的说了这一大通,把道进说的满头大汗,白嫩的面皮都变了紫红色。
“师兄,这些话可千万不要被师父听到,其实师弟我也知道万剑城的厉害,一直担心他们会对我们出手,所以……”
道进拉着道安,到了一片树丛中,小声的将他们已经在黄昏时把石大雅几个孩子,都送下山了,目的地是洛阳城。
并且道进希望道安能为他们说几句好话,最好直接下山去追石大雅,就当他们这禅院什么都不知道好了……
直到这时,道安才拍了拍道进的肩膀,夸赞他才是最明事理的那个弟子,将来必成大器。
随后,道安就赶紧去找路青了。
将方才从道进口中得知的情况,全都告诉了他们。
路青却只是笑着看了看玉明川。
因为,这一切,都被他料到了,说不定这时已经追上了那群人。
“道安,多谢你,只要佛图澄不再妨碍我们,他做他的和尚,我也不会怎么他,你还是跟我们一起走吧,今后怕是佛门容不下你了。”
“路城主,其实到了这里,贫僧所要做的事情,已经完成了,是时候离开了,接下来,路城主自会平安无恙,一路畅通无阻,实现心中所愿。”道安已经恢复成了平日里笑嘻嘻的模样,哪还是刚才的怒目金刚。
“什么意思?你要去哪?”路青愣了一下,其实她早把道安默认成他们的人了,如果道安没有容身之地,自然带去万剑城,没想到,这和尚居然要离开。
“贫僧一向散漫惯了,能跟着路城主这么久,实属罕事,还请路城主将那一千贯早日兑现,贫僧便靠这一千贯再入红尘了。”道安双手合十,面向路青,收起了嬉笑,一脸的虔诚。
“还以为你又有什么宏愿要发了,竟然还是要钱!”
路青说是这样说,却扭头就在玉明川身上摸了几摸,发现他也没带什么值钱的物件,不免皱眉了。
“和尚,我们没带钱,要不你回头到长安城里拿吧。”
“路城主不是有崔大公子的信物吗?将信物交于贫僧,贫僧可到崔家的铺子里拿钱,到时候记在路城主账上岂不甚好?”
路青想了一下,确实这样比较方便,就把那个玳瑁腰饰给了道安和尚。
道安接过玳瑁腰饰,冲路青点了点头,脚下生风,便神在在的开始下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