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学,初中和高中,在南北一条线上。三所学校在姐家社区东边,中间隔一条两车道柏油路。姐家和初中校园相望,南边是高中;北面是小学。
到了小学大门口,因为小学和初中之间只隔一条东西马路,姐虽然在初中当老师,但和传达室的大爷也认识。因为来学校有点早,两个人站在传达室门口寒暄。
安心站在大门口感慨万千:城里的教学楼真是高大气派,和农村低矮简陋的土瓦房相比,简直天地之差别。
只可惜自己学习差,配不上这么好的学校,来这里是陪坐混时间的。往后数年就坐在这漂亮的教室里安静地等待长大……希望他乡不要嫌弃,不要不怀好意;希望自己长快点,不要占用别人的地盘太长时间。
姐领着她去办公室见她的班主任,边走边安慰她不要紧张,班主任吴老师对学生很好。
她小声“嗯”,手下意识地握成拳头,希望城里的老师不要像农村老师那样,动不动就用教杆打差生的手掌心,因为自己是差生。
吴老师和姐客套一番后,拿了门口衣架上的黑色大衣披在身上,微笑着对安心说:“走吧,去教室。”
虽然吴老师笑容亲和,但她天生对陌生人抵触,碎步轻挪,无助地看着姐。
姐知道她怕生,牵着她的手,对吴老师说:“我小表妹胆小,吴姐以后多费心!”
吴老师职业微笑说:“没事的,小孩子都自来熟,用不了两天就混熟了,胆子也就变大了。”
姐送她到教室门口,挥手示意她跟老师进去。她怯生生地跟在老师身后,恨不得藏进老师肥大的棉服里。
老师一进屋,刚刚还一屋子喧闹,一下子就鸦雀无声了。
这是她熟知的场景,不管南方北方、城市农村,人一多就好比一堆聚集的麻雀,一会嘈杂,一会安静。
她小声简短地做了自我介绍。吴老师看了看她的个头,让前二排的一个男生坐到后排,让她坐到那个位置上去。
她坐在陌生人中间,觉得浑身不自在,吴老师肯定是看在姐的份上,才让自己坐到前排。可是自己成绩差,只想躲在最后排没人注意的角落里。
第二节课间,坐在她后排的一个女生伸来手指轻叩她的桌:“嗨!我叫赵蒙!”
她转头微笑:“我叫成安心,平安的安,放心的心。”
赵蒙微笑说:“我姓赵,我老家是内蒙古,所以我叫赵蒙。”
她低头一想,幸好前些天,姐教她在地球仪上看地图。她脑子里迅速搜索地图上内蒙古的位置,说:“我老家江苏。”
赵蒙说:“我小时候,父母调来这里工作,我就跟着到这来了。你呢?”
“我……父母去了很远的地方,没带我去,我只好来东北大姑家了。”
“从你口音里听出来了,你才来不久吧?”
“是的,我来这里不到两个月。”
“你大姑家哪个社区?”
“东苑。”
赵蒙睁大眼睛,复杂的神色里掺杂着艳羡:“东苑!我知道那个社区,市里的领导都住在那里!那一片的房子都是独门独院二层小洋楼,长得像城堡一样漂亮!你大姑家是高干啊!”
她不喜欢和脸部表情太丰富的人多说,觉得挤眉弄眼的人,内心多少有些鬼祟和不诚实。小声说:“过去是吧,现在,退休了。”
“你大姑以前是做什么的?”
“不清楚,我来这里没多久。”
“你姑父以前是做什么的?”
“不知道。”
“不知道?”
“我只听说,姑父是从部队转业过来的,半年前就去世了。我没见过他。”
“你和大姑不聊天吗?”
“聊啊。”
“你们都聊什么?”
“想到什么就聊什么;不想聊就待在各自的屋里,各干各的事。”
“你和你大姑都不爱说话吧?”
“算是吧。”
“住在一个屋里不说话,多尴尬呀!”
“不啊!没话找话才尴尬。”
“刚才送你到教室门口的是你什么人?”
“是我表姐,她是初中老师。”
“你表姐是初中老师?”
“是!我表姐以前也在这里上小学;在南边上初中;在初中南边上高中。”
“你表姐好漂亮!我们这边的小学老师没一个有你表姐漂亮的!”
“是吧!你去初中那边玩吗?”
“不去!”赵蒙伸过头,对安心的耳朵小声说,“听班长他们说,初中的男生都喜欢打架!老师不让我们去那边玩!”
“这个……我没听表姐说过。”
赵蒙还想问什么,上课铃响了。
他乡异地 ,安心其实很想有新朋友,就像在老家的同桌方文秀那样,不必掏心掏肺,也不必离得太远,只在一块好玩就行。
一个被家人抛弃的小孩,不但单薄自卑,还脆弱尖锐。为了躲开陌生环境里潜在的危险与伤害,有时候,言语必须穿上带刺的盔甲,才能感到些许安全。
对于一个背井离乡、又穷又胆小的小女孩来说,距离,是保护自己的天然屏障,是她和外界的防火墙。
……
晚上,写完作业,躺在床上翻来翻去。
大姑送来爹的信,这是爹回到老家后写来的第二封信。信里说:他已到江南,还没找到活干……一张信纸,一大半诉说生活艰难。最后,嘱咐她听大姑的话,多做家务……
她拿出上封信做对比,除了日期不同,其它竟然和前一封说得一模一样!哼,自我抄袭!父女之间相隔千里,心里虽冷漠,但在信封里说几句暖和话也是可以的吧?这寡淡的血缘亲情!
小伊说:心冷的人,字也是冷的,距离焐不热。
还能指望什么?她沮丧地倒在被垛子上,信扔进床头柜里,心里打回复的草稿,刚开了个头,就睡着了。
第二天早饭时,大姑问她给爹写回信没有。
她想了想说:“没有,不知道写什么。”
大姑皱眉责备她几句,她不敢吭声,只低头吃饭。
上学路上,她握着护身符,垂头丧气。
小伊说:心里再难受,也得忍。
“我要忍到什么时候?我不想回信,我想回家!我不想上学,我想回家干活!”
小伊说:你还小,能干什么活?家人都走了,你回去怎么办?想想二舅和爹说过的话:你要学会自己长大。
“我又不是猫狗,不是蜜蜂蝴蝶,不是水里的浮萍,自己怎么长大?”
忽然想起娘,眼泪忍不住掉下来,如果娘还在,不管她如何打骂,总不能把子女推到外面不管。
小伊说:爹和娘,对待儿女的感情是不一样的。
“我想娘了!”捂着脸,站在原地流泪。
小伊说:班长和几个同学迎面走过来了!不想让别人看见你哭,就赶紧把眼泪擦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