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书渺抽空又去了趟温府。
温之玄已经习惯了,他感觉得到,姜书渺是故意露出气息波动。
“你又想做什么?”
温之玄现在能体会陈浔之的心酸了。
这么久以来,他都觉得自己的心境被这破小孩儿磨平了不少。
想当初,他满心想弄死姜家所有人。
现在……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心头盘悬着的戾气和仇恨竟渐渐消失了。
他都怀疑是这小破孩儿给他施了什么法术。
姜书渺也没废话,直接道:“我说话算话,送你儿子去仙界拜师学艺。”
温之玄目光微动,道:“现在还不行。”
姜书渺不解,“为什么?”
“清禾舍不得。”温之玄道:“易成还不满三岁,我也不放心。”
姜书渺小眉头皱了皱,“那你想干嘛?”
“等时机。”
温之玄默然许久,道:“我暂时还回不去,在那之前,我想做一个合格的父亲。”
姜书渺上下打量他,“我怎么感觉,你像变了个人似的。”
温之玄:“…”
当年被人折辱,濒临至死,他对这个时代充满仇恨,一心只想让所有人陪葬。
可每一步都以失败告终,他自己还几次重伤。
最后一次,甚至伤了温易成。
儿子是他与这个世界最紧密的牵绊。
温之玄难得的对儿子生出愧疚之心,姜书渺出手救治。温之玄难以言诉当时的心境,微妙的感激和不解。
自己一心和姜家作对,姜书渺为什么还能以德报怨?
那一瞬间他想起了自己修道的初心。
修道十多年,入世凡劫,却被仇恨蒙蔽双眼,险些堕入邪道。
某种意义上来说,姜书渺是他的恩人。
因为他想起那个梦,更多的不是恨,而是彻骨的寒意。
他突然开口,“如果按照我梦中的轨迹,我的结局是什么?”
姜书渺瞪着他。
“你自己的梦,你问我????”
“我只看见,你姐姐死后,我带她去东海寻求复生之法。”温之玄皱眉,“你不能预知未来?”
姜书渺黑脸,“你不是这个时空的人,而我现在是凡人之身,看不到你最终的结局。”
温之玄懂了。
“所以我梦中所见,就是你知道的全部?”
姜书渺点头,有点郁闷。
女娲娘娘也没告诉她,给她看的话本子是命簿啊。不过许多事已经发生了改变,温之玄这个大反派也不再作恶。既定结局也会随之逆转。
“算了,反正只要你别再发疯,所有人都会好好的。”
“那可不一定。”
温之玄神情冷漠,“我同你说过,这个时代,世家是蛀虫,若不将其铲除,大燕迟早改朝换代。必要时,我还是会用非常手段。”
人间规则之内的事,姜书渺不会插手。
“神魔大战后,空间碎裂,许多事都背离历史进展轨迹。就像你梦中所见那样,世家门阀这种庞然大物,在你手中不过十年便几欲瓦解殆尽。我还是那句话,修正道,遵国法,以苍生万民为念。”
这句话温之玄听得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你那么好为人师,怎么不在人间收徒,为仙界注入新鲜血液?”
姜书渺眼皮子一跳。
“不收。”
那叫一个斩钉截铁。
温之玄:“…”
他不懂姜书渺为什么这么排斥收徒,看她天天把苍生挂嘴边,也不像瞧不起凡人的样子。
不过他也管不着。
“对了,还有一件事,东海你还去吗?”
“我已经把心术不正的邪修都清理干净了,过几年再去。”
凡人之躯还是太弱了。
不然她的法相金身可以震慑六界。
姜书渺想起碧海真人临终说的话,心思有些飘远。
温之玄诧异,“你怎么做到的?”
“就是用了个小法术。”
姜书渺敷衍的说了句,忽然抬头盯着他,目光奇异。
温之玄被她看得有些发毛。
“你想做什么?”
三年前,她出生,温之玄覆灭姜家的第一步被天雷劈碎。
“你觉得,梦中的你,如果在东海找不到复生我姐姐的法子,会怎样?”
温之玄一愣,有点没跟上她的脑回路。
“什么…意思?”
“碧海真人说,仙界几位掌门算出不久的将来仙门将迎来灭门之祸,灭仙界者,还是个凡人。”
姜书渺一只手撑着下巴,“什么样的凡人能以一己之力覆灭整个仙界?且天道法则,存在即合理。仙界若有大难,即便神族袖手旁观,天道也会降下天罚。但你上次跟我说,仙门覆灭,以至人间玄门衰落。也就是说,仙界是真的灭了。”
“所以呢?”
“仙界虽然风气不大好,但也有正道大能者,天道不可能坐视不理。只有一种可能,灭仙界者,受天道庇护。”
姜书渺盯着温之玄,目光意味深长。
温之玄听明白了她的言外之意,不可思议道:“我?”
姜书渺点头。
“我第一次见你就看出来了,你有气运加身,所以遇难成祥,事事如意。”
“打住!”
温之玄做了个停的手势,“我若是事事如意,姜家早就举族倾覆了。”
姜书渺:“你梦中所见不正是如此吗?”
温之玄噎住。
姜书渺继续说:“我姐姐死后,你锁了她的魂魄,但是必须复活她的肉身,她才能死而复生。所以你炼妖丹,用禁术,依旧不得其法。一般人到这个地步就放弃了,可那时的你性情偏执,不达目的誓不罢休。所以丢下江山社稷,前往东海。”
“活人复生,倒行逆施。纵然天道肯睁只眼闭只眼,酆都也不会答应,反正你不可能成功。所以——”
温之玄眼皮子猛跳。
“所以我丧心病狂的,屠了整个仙界。”
姜书渺没接话,那表情却已说明了一切。
温之玄黑着脸。
“你开什么玩笑?仙界那么多大能,我若有那个本事,早就飞升九天了,还怕复活不了一个死人?”
“你能杀妖取丹,自然也能杀修士。”
姜书渺振振有词,“何况当时你是人间帝王,必然窃取了我舅舅的紫薇真气,莫说仙界大能,就算神族也要避其锋芒。你连枕边人都杀,还有什么事是做不出来的?”
温之玄再次噎住。
梦中的他,犹如杀人狂魔。
屠戮世家皇族,杀妖灭仙。
为了复活姜书漫,已经到了无所不用其极的地步。
如果仙门也无法满足他的心愿,他真的可能会……
不!
温之玄无法接受那个可能。
他穿越来此,就是为了阻止仙门覆灭,保人间玄门万古长青,改变历史……
可姜书渺却告诉他,他可能才是那个罪魁祸首。
那温家先祖呢?
现在在哪?
温之玄头一次感到茫然。
“不,这都只是你的猜测,做不得数。”
温之玄摇头,脸色有些白,眼底有着难言的恐慌,“一切都已改变,仙界不会再有覆灭之危。”
姜书渺奇怪的看着他,“又不是你改变的,再说如果不是你,那就证明还有别人对仙界虎视眈眈,劫难依旧存在。我觉得你该祈祷那个人是你,毕竟以你现在的心性和能力,确实做不到。”
温之玄:“…”
这话要他怎么接?
“你…能护佑仙界吗?”
姜书渺点头。
“只要他们别作死,我就能护得住。”
温之玄松了口气。
姜书渺觉得他奇奇怪怪的,不过该说的都说了,她便转身欲走。
“等等。”
温之玄忽然叫住她,语气难得忐忑不安,“我…还能回去吗?”
尽管这个世界有与他血脉相连的儿子,但他还是想回家。
那个世界也有他的至亲。
“当然能啊。”
姜书渺用一种‘你在说什么蠢话’的表情看着他,“你非此间人,除非空间彻底崩毁,否则你就算死也得回到那个世界再死。”
如果一切如她猜想那样,温之玄就是灭了仙界的那个人。
空间真的可能会崩毁。
所以女娲娘娘才把她投入这个时空吗?
不明白。
姜书渺挠挠头,穿墙走了。
温之玄得了自己想要的结果,稍稍放了心。
他开始了下一步计划。
改革土地制。
世家门阀势力强大的原因之一,便是他们占据了大量的土地,私有土地是不需要交税的。
而在生产力落后的封建时代,赋税严重,普通人三餐都难以为继。豪强地主们便通过各种手段,买卖强占贫农的土地。再租赁给他们,称之为佃农。
佃农没有自己的土地,只能依附地主而活。
每年耕种的收成,大部分都用作了租金。
剩下的,无法维持生计。
于是民间卖儿卖女现象屡见不鲜。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另外,土地兼并现象严重,土地国有制遭到严重破坏,国库收入紧张。
若遇战争,就得靠世家出钱出力,世家因此权利日盛,皇权式微。
故而,改革土地制,迫在眉睫。
温之玄拟定了均田制,将无主的土地按人口分给小农耕作,耕作一定年限后归其所有。再则,世家门阀的私有土地,也应上交土地税。
两条都直刮戳世家命门。
洪德帝略有迟疑,“改革税制,等同于拿刀逼着世家交钱,怕是会引起反噬。”
温之玄微笑,“陛下,想要虚弱世家,仅靠科举是不够的。而且科举取才也需要时间,这些寒门子弟就算入朝,也只是微末小官,从世家手中分得的权力不过尔尔。兵和钱,才是他们的根基。”
这个道理洪德帝自然明白。
先帝在位时也想方设法打压世家,却收效甚微,说到底还是治标不治本。
温之玄又道:“若均田制能得以推广实施,不仅损害世家利益,还能促进人口增长。陛下这两年提拔寒门武将,却始终被世家压一头。陛下,不能再继续忍下去了。”
洪德帝看着他。
“若世家反扑,应当如何?”
温之玄一笑,“改革利国利民,世家不得民心,若要反,便是乱臣贼子。朝中武将忠心者甚,必能为陛下清除奸邪,还以朗朗乾坤。”
“好。”
洪德帝一生之愿,便是铲除世家门阀,让皇权不再受门阀掣肘,创太平盛世。
“朕封你为中书侍郎,全权负责此事。”
“臣遵旨。”
钧天令一出,世家果然坐不住了。
温之玄毫无背景,只因懂些玄门道术,得皇帝信任,就开始飘了,屡屡同世家作对。
一而再再而三,实在可恨。
若说道家玄术,比得过姜家那位小神女吗?
姜家虽然嫡系一支死得差不多了,好歹也是百年世家。且姜家世代为将,祖辈得了不少恩赏,自然包括土地。
就不信姜知许他坐得住。
姜知许这段时间突然发现自己人缘变好了,找他的全是朝中重臣。
“姜公好福气,能得神女转世绕膝。郡主有神通大能,岂是温之玄区区凡人可比?那小子仗着当初对陛下有救命之恩便肆意狂妄,屡屡争锋。如此争强好胜,不知收敛,难成大器。非智者所为。”
“听闻郡主的侍女还曾被他当面羞辱,说什么抓妖,几年了也没有个明确的说法。狂悖小儿,蛊惑陛下,实为我大燕之祸啊。姜公自幼为陛下伴读,有同窗之谊,又是陛下表兄,当规劝陛下才是。”
“那姓温的小子不知从哪里来,一味的谄媚奉上。我看不是什么玄门正统,莫不是哪里来的邪修。陛下受此妖邪所惑,行事越发不成体统。”
这些人说话一个比一个大胆,竟敢在背后指责天子了。
“郡主既是神女,便该诛杀此妖道,还人间太平。”
“郡主尚且年幼,童心未泯,不懂人心世情,国公当以理教之。”
连神女都想糊弄拿捏了。
“听闻那温之玄与你姜家有些旧怨,姜启虽然死了,可此人心胸狭隘,焉知不会报复安国公府。陛下如此信任他,若将来受他挑拨,姜公何以立足?”
“我也听闻,那姓温的小子,从前在鄂国公府为奴,与姜公的女婿顾小世子有仇。”
连姜启和鄂国公府都被他们挖出来了。
姜知许迈着沉重的步伐回到家时,发现家里有客人——今年刚上任的太子舍人姚琮。
姚琮向来不信神鬼。
神女转世的传言他一开始也没当真,甚至还以为是有心人做局陷害,意图不轨。
后来听得越来越多,他也越来越坐不住。
尤其是陈浔之在自家门口摔掉牙齿后。
思索良久后,他终于踏进安国公府的大门。
“郡主,世上当真有妖邪存在?”
“是呀。”
姜书渺点头,双手捧着脸,大眼睛里一片真诚,“妖也是修道的,不过大部分的妖秉性难改,多是走歪路子,所以修仙者见之必杀。”
姚琮也听说了前不久姜书渺在宣室对付那所谓蓬莱仙人的手段。
虽觉三观碎裂,却也信了七八分。
“那郡主可能算出在下寿数几何?”
姜书渺答得飞快,“五十六,死于战场。呀,你堂弟觊觎你的新婚妻子,赶紧回去救她,不然你就要做鳏夫啦。”
姚琮震惊,行动先于思想,转身就走,甚至没来得及和擦身而过的姜知许打声招呼。
姜知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