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再次在北京相见, 已是北京的深冬。北方的商铺关张很早,不到八点,路边沿街一些商铺和旅馆都已经关门了。
他叮嘱在学校等她,穿着黑色兜帽套头卫衣,外罩一件李宁暗蓝色羽绒服,兜帽遮住自己大半张脸,行色匆匆地一路小跑,从总局大门绕过人行天桥,走出老长一段路,避开门口行色各异的人群,在街边立定,招手打了一辆计程车,在夜色中迅速消失在马路尽头。
总局附近实在太过显眼,彼时他已出落成了乒坛横空出世的小将,国家队未来可期的“新星” 小有名气,外出接人带物格外小心,生怕落下话柄。队内规矩森严,刚冒头的新人,没人敢正大光明地谈恋爱,费劲心思,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小心翼翼保持“地下党”的默契。
除了训练,打电话、埋头发消息的动作太过明显,主管教练老吴眼光老辣又细腻,尽管星宇、高远嘴严得紧,到底被他看出来些许苗头。纵横国家队数十年的资深教练,老吴看破不点破,只是训练之余,一起吃饭、喝茶、闲聊时,不动声色地从旁“敲打”他一番,给他“讲古”,说起队内的“爱情消亡史”,但凡内部消化的年轻小情侣,留强不留弱,非主力的一方被强制牺牲掉,退回地方或直接退役。再旁敲侧击警告他,年纪小要专注业务能力,不要分心。
他坐在计程车后座,一路疾驶过珠市口西大街的茫茫大雨,是北京冬季鲜有的一场大雨。窗玻璃上的雨水痕迹一条一条滑落,斑驳交错,密闭地玻璃窗外是飞速闪过的灯火。紧锣密鼓的赛程、备战、封训,让他疲惫不堪,下巴、上嘴唇边缘滋生了清浅的胡渣,都还来不刮干净,就迫不及待想要见她。
卸下所有胜败、争抢、算计的心理包袱,他的内心有一团火焰在燃烧。纯纯地道老北京风格的红墙砖瓦,这还是他第一次见识央音的大门,光绪帝出生的醇亲王府原址改建的校区,象征皇家地位的“潜龙邸”,林臻东有种重回G城枫郡的既视感。
约定在琴房楼影音室见面,所有窗户都被封闭起来,因为隔绝外面的光线,加之夜晚凛冽的寒意,影音教室显得有些阴暗潮湿。原木色崭新精致的桌椅,对比队里那老气横秋的红木环形长条会议桌,还原体制内机关大院风格,果然,顶级艺术学府的高雅气质直接拉满。
林臻东小心探出头,影音室稀稀拉拉坐着几个学生,在前面靠边角的位置,他看见那个熟悉的身影。投屏放着画面色调沉郁的法国老电影。还没等他开口,她似乎已经感知他的到来,快速转头看到他,脸上露出笑容。这笑容非常熟悉,眼角闪烁着细碎光泽的纹路。
她的眼神,像一束洁白的月光,照在他的心上。
一路背着她那厚重的琴盒,被她拉着手,像尾随主人的小狗,亦步亦趋跟在身后,悄咪咪地躲进她的豪华套间。
入夜时分,学校周边的小餐馆已经打烊。他仰躺在巨大的单人床,捂着肚子喊饿,无奈只能叫客房服务,奶油蝴蝶意大利面、培根烤蛋卷、牛肉芝士汉堡、柑橘芒果汁……默君饶有兴致地盯着臻东狼吞虎咽地吃相,自己丝毫不觉得饥饿。
饱暖思淫欲。林臻东察觉到了她紧盯自己的视线,房间内温暖的橘色灯光、甜腻地奶油淡香氛萦绕,散发着暧昧且纯欲的信息。纾解欲望也好,解相思之苦也罢,一旦浅尝过肌肤之亲,食髓知味,在日复一日繁琐枯燥的训练,生理与心理的底线被反复打磨、击穿,潜意识里与她亲热时那种极致甘美的悦乐,会不自觉惊醒,抓心挠肺、销魂蚀骨。
英雄难过美人关。林臻东自负自控力极强,目标明确、执行力在队里数一数二,对比队友沉迷网游、恋爱、酒肉,他一心只想冲击绝对主力的位置,大小赛主动请战,每天清晨五点就起床,突破一天四练的极限,不断给自己加压,频繁随队出发去打IttF商赛累计积分。被星宇、高远抱怨他“太卷”,不给别人留活路,其他队友也虎视眈眈,明知绝对主力的位置难以冲击,冲击扳倒他这个半大不小的“孩子”,还有些成功的几率。
我后来才知道,国家队这群队友,家里都不省油的灯,一堆的富二代、官二代,跟枫郡没区别,家里有的是钱和资源,为了一个出赛的机会,钻山打洞,用尽吃奶力气各种拉关系、拜码头。而我唯一可以倚仗和依靠的,就只有自己的能力了。
你明明也有依靠,只是你自己不愿意。默君回答道。他的吻如同球风一样强势又凌厉,如密集地雨点,在她身体每一寸皮肤上默默留下暗红色痕迹。他已经开始褪去软糯青涩的外皮,在残酷得近乎惨无人道的修罗场上,变得愈发老练成熟。
这才是他最本真的模样,默君被他吻得缺氧头晕,嘴唇被他用力吮吸、啃咬,馥郁柔软的芬芳,摩擦划出细小的伤口。她忍不住呼痛,轻声尖叫发出抗议。他愣一下,赶紧松开来,直愣愣地盯着身下的她,神思显得有些恍惚。
“你是狗嘛,咬得这么用力。”默君皱眉,被他紧紧抱在怀里,鼻尖嗅到他手臂上散发的陈年膏药味道。“怎么会有这么浓的药味,又伤啦?伤哪里啦,给我看下!”
腰伤才刚好一点,肩膀、手臂、还有大腿肌肉的撕裂伤,肌贴贴的密不透风。
“好累,真的、好累……”他把脑袋径直埋在她的脖颈间,贪婪地汲取她发丝间清冽甘甜的无花果香味,自小她就偏好果味的香水,幼时的白桃、青柠,到现在的奶油无花果。
她沉默着,抬手轻轻环抱住他的头,努力安抚他内心的焦灼与内耗,那种严重缺乏安全感的虚空,像长久得不到食物的孩子,藉由她为载体得到纾解。
她只能任由他保持平静地疯感,驱使着死力并拢自己赤裸的双腿,情欲的火苗一点就燃,她感到一阵阵酸涩的疼痛。
在我还没有足够能力,保证对你负责前,不想伤到你。他在她耳边小声解释道,有点心虚,又有点意犹未尽。
我知道、知道的,不要再强调啦。默君漆黑的眼睛,一直看着他,明亮、放肆,无处可逃。两人紧贴的皮肤表面蒸腾出氤氲雾气。伸手掐他的脸蛋,看着他低头,轻吻她暴露在被单外光裸的肩膀,额头汗水无声滴落在她的脸上。因为太过珍惜,不愿轻言承诺,她也不是执迷于肉欲、缺了男人都活不下去的女子,只是心有所念,
东,我总是会觉离你越来越远了。你的成绩越发亮点,球迷、粉丝越来越多,越来越的媒体关注、曝光你,连央媒都开始报道、采访你的赛程、进度,对比之下,我是如此寂寂无名,毫不出色。
当初是你鼓励我北上,让我坚持自己的目标,你应该为我高兴才对,只有这样我才有资格站在你的身边。他惊讶地看着她,实在无法理解她的担忧。
也对哦,一直以来,我都极度自信,与生俱来的配得感,让我从不怀疑自己的才华、能力,甚至外貌。但是我现在,反思与你之间的差距,我真心害怕自己不够优秀,迟早有一天会跟不上你的脚步。
拜托,宝宝。他头一次在她眼前露出困惑又无助的表情,你是不是错判我们之间的关系,我们是情侣哎,是爱人,又不是比赛的竞争对手,非要争个高低输赢。难道你希望我不够好,退回到G市城中村里面那个独自生存、靠着救济金生活、读书的小孩,继续在麓南别墅心安理得做你爸的“继子”,这样你才会满意?
你在说什么?我什么时候会有这个念头了!默君惊讶于他这般幼稚、负气的言论,低下头,微笑着咬着嘴唇沉默了几秒钟。然后她抬起眼睛看他。抱歉,阿东,我只是不擅长处理一切长久的亲密关系,只是对自己不够自信,从来也没有要求过你。
好啦啦,果然搞艺术的人,就是想得多,每天在脑子上演无数个苦情戏剧本。不像我们搞体育的,练完吃,吃完睡,一点胡思乱想的精力都没有,难怪我们是“绝配”!
她闭上眼睛,突然对他说道,东,你有想过吗?有时候我们只能和自己同一个世界的人在一起。那样才是最安全的。
林臻东顿了顿,问道:你想说明什么呢?
我想说明,我是最适合你的。她的眼睛认真地看着他。我会一直等到你明白为止。
他习惯性的噘嘴,端起床头盛清水的杯子,仰头一饮而尽,捏住她的下巴,尽数度进她的口中,一边继续亲吻着,说道:“你要真的不放心,就赶紧的,考到北京来,时时刻刻盯着我,省得每天疑神疑鬼。”
末了,他要赶在凌晨熄灯宵禁前归队,临别时,他俯过身来,轻轻地吻了一下她的头发,听见他在耳边央求道:
何叔打我电话,说父亲的情况不太好,慢性中风加重,左眼已经失明,局部面瘫,神志也开始变得模糊。你回去后,帮我去探望下,医院提供治疗方案,也帮我选最贵的,千万别想着替我省钱。
她点点头,目送他离去的背影,消失在酒店走廊的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