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臻东再次倒在球台边时,正在被归队常规训练的程灏,还有养伤的张可轮番训练正反手两面进攻的时候。
同为国家队主力,张可的反手质量已然接近业界上限,却还需要引拍上小臂,质量都点在了小球本身的绝对旋转上,球在台内已经被他拧到拐弯。
程灏则靠三根手指的绝对力量,加上拇指与食指的强力扣拍,即使用十分的爆发力,浪费三分的前提下,照样可以在相持过程中不断猛加质量。
国家队入队考核在即,林臻东在两大主力的双面夹击下,训得苦不堪言。灏哥强调力量的控制,持续不断地加码多球回击的同时,还被要求正反面切换,体力消耗巨大。可哥则不断地给他分解引拍加旋转的技巧,弄得他精神高度紧张,生怕一记截球达不到可哥的要求,被可哥冷脸斜眼的“般若厉鬼”表情,生生吓出一身冷汗。
球馆内密闭的空间,即使有通风机,依然觉得气闷不已,他的体能接近极限,汗水已经浸湿了身上整件t恤,每一次呼吸都变得异常艰难,仿佛空气中的氧气都被抽干了一般。
汗水如注,不断从他的额头滚落下来,头发被汗水浸透,凌乱地贴在头皮上,随着他不断挥拍的动作不停地晃动着,只是那汗水,已经分不清是因为运动还是因为腹部越来越明显焦灼的疼痛。
他停下脚步,脸色煞白,身体开始轻微颤抖,眉心紧皱。球拍“啪”从他的手中滑落下来。林臻东咬紧牙关,却依然抑制不了疼痛的呻吟,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在紧紧拧拉他的腹部,整个身子开始往下坠,他试图强撑站立,但疼痛愈发剧烈,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滚落下来,他不得不弯下腰,用手捂住肚子。
终于,他感到一阵恶心,胃里的东西涌上喉咙,忍不住大口呕吐起来。
张可和程灏被他的异样惊到,连同隔壁桌正在对拉训练的高远、乔星宇,一群人乌泱泱地涌上来,耳边嗡嗡作响,林臻东感到口中掺杂出一股浓烈的铁锈味道,那是他最讨厌的生海胆的味道,只是这一次,血液从他的嘴角滑落,大片刺目的鲜红,即使是见惯了世面的
“君君,我明明最讨厌吃海胆了,怎么回回逃不掉这令人恶心的铁锈味儿。”他兀自在心里嘟囔着,被一群五大三粗的队友,如担“年猪”般架起手脚,一路大呼小叫、横冲直闯往医务室赶。
“胃粘膜被化学成分刺激急性痉挛,引发大出血……”队医当机立断往医院送急诊,医生看着化验诊断单,对他们说道:“你们给他吃了些什么?化验结果,牛奶里掺杂了的化学粘合剂,成分与你们专业粘胶皮的胶水一致!”
医生看着林臻东半死不活的可怜模样,继续说道:“关键他喝得量还大,赶紧安排洗胃要紧!”
林臻东半躺在急诊室的病床上,腹部像是被掏空般,只传来阵阵灼烧般刺痛的痉挛。他抬头看向窗外灰蒙蒙的天空,黑色的飞鸟掠过。他感觉自己像一条船,沉入海底,也许腐朽,也许存在,却依然寂寞、孤独。再也发不声音。
那一刻,他突然理解默君在电话那头,隐忍地哭泣,放下矜持,无言的倾诉对他的思念,当下他恨不得立刻、马上飞奔向她,用力将她揉进自己的怀里。
被迫住院留观,被迫中断训练,在国家队月底选拔赛之前的关键时刻,姜头、灏哥,还有体工队一干领导负责人,谁都没有把握让他硬扛,继续高负荷的训练。
洗胃、打点滴,深夜躺在病床上,医生要求72小时都不能进食,只能打营养针,空腹饿得睡不着,他拿起枕边的手机正准备同默君发信息,刚打开手机,高远的电话就进来。
“……你说你中午喝得牛奶是老q给你的。”高远省去所有寒暄,直接切入正题。
“嗯呐,我跟姜头还有灏哥说了,老q家里经营进出口的外贸生意,是不是会赞助队里很多营养餐,那箱外国牌子的牛奶他说临期了,囤宿舍喝不完,就塞给我喝了……”他毫不在意地陈述事实,抬头盯着左手边的透明玻璃吊瓶,眼见那一滴滴的液体间隔均匀的往下滴落。
“队里处分下来了,涉嫌恶意侵害队友,直接开除退回地市,派出所也已介入,是否申请民事诉讼,需要看你当事人的意见。”高远的语气异常平静,好像在同他诉说一个毫不相干的陌生人的故事。
“哈??有这么严重吗?”林臻东惊得从床上坐起来:“人家说不定也不是故意的啊。”
“如果只是变质或者过期,非人为恶意行为,还可以说得过去。”高远说道:“公安在你的房间把剩下的都取样了,”
“老q干嘛这么干?我没有得罪他吧?”林臻东欲哭无泪。
“每次使唤你给他们一帮子老鳖,上次宵夜把你灌醉丢在街上不管,带头的也是老q,你忘了?”
“话是这么说啦,老q家里上头有人,咱们又不是不知道。况且,单凭这件事儿,队里直接下处分开人,老q家里肯定会闹。”
“我把之前你手机里老q他们一群人发你买烟酒茶叶,还有违规叫你出去聚餐的信息,都拍照留痕发给了姜头还有队领导……”
“你怎么会有我的手机信息??我手机有密码锁的!”
“,Zoe的生日,有什么疑问吗?”
“……,高远,我要每天早中晚跟自己说三遍,千万不要哪天脑子犯浑得罪你,否则我会死得很惨!”
“对,你还是很自知之明,得罪我的下场就是喝到毒牛奶送医院洗胃。”
“啥?……我又听不懂了……你能不能说点人话!我文化水平低,不像你们富二代海龟!”林臻东觉得自己陷入一个无限逻辑套环的巨大旋涡,有种“一觉醒来天都塌了”的感觉。
“嗯,那我也不瞒着你。他那些临期牛奶,胶水是我掺的……”
什么啊??!!!高远的话如同一道惊雷,在他的脑海中轰然炸响,将他原本坚信的一切都击得粉碎。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林臻东的思绪陷入了一片混乱,甚至开始怀疑眼前这个世界的真实性了。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终于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他深吸一口气,试图让自己平静下来,但内心的波澜却依然无法平息。嘴巴张开又合上,反复了几次,才勉强挤出一句话来。
“……你果然、还是对君君没死心,所以跟言子夜一样,做梦都想弄我……”林臻东自嘲地笑了笑,在高远说出始作俑者是他本人的时候,聪敏如他,瞬间就理解了高远的用意。
“放心,弄死我,君君也不会爱上你,她会甘心为我‘守寒窑‘-~”林臻东不知死活地开玩笑。
“(;`o′)o滚!少造点儿口业,作死吧你!”电话那头,高远的哼笑声悠悠的,仿佛从天边传来的一声悠长的笛音。
“你才作死!!妈的,你下手也悠着点儿啊,明知道受罪的是我,剂量再大点,我这条小生命指不定就没了!”
“是我不好,下次还敢。”
“远哥,我发现,你才当真是那面慈心狠‘活阎王’,谁给你的胆儿,敢下手做这种局,说出去都没人信吧!”
“蛤蟆不咬人可吵人呐,谁受得了老q那帮子老鳖,三天两头找麻烦!还要不要人正常训练了。” 高远冷笑道:“杀鸡儆猴,索性搞大点,让他们知道,再不收敛消停,谁都可以是下一个老q!”
林臻东清晰地听到电话那头,高远吞咽口水的声音,只听到他压低声线说道:“记录进档案的,不说一辈子,球圈别混了,劝他趁早改行。”
“我还是觉得你在泄私愤,你是一箭双雕,顺带弄我!”林臻东嘟囔抱怨着,故意装哭。
“你说对喽!就不爽你横刀夺爱,抢走了Zoe,我就弄你怎么啦?”
“我要立刻、马上、去跟君君告状!”说罢,林臻东“愤愤然”掐断高远的通话,迫不及待打电话去跟默君哭。
孩子。像一颗沉坠至静的果实,植根在子宫的血肉深处。因为意念与滋养,逐渐膨胀。渐序发芽。绽放花蕾。枝干挺直蔓延,直到它成为依附肉体而存活的一棵树,汁液饱满,在清风中轻轻颤动。
默君对他说,我的肺部有肿块,心脏又有肿瘤。医生说会非常危险。很有可能随时会流产。但是我想要这个孩子。阿东。我要。
好像从头到尾,你都没打算征求我的意见,只是单方面的通知我,对吗?他只是苦笑着,假装埋怨地对电话那头的默君吐槽。
好像你当初用强的时候,也没有征求过我的意见。默君语气平淡,听不出任何情绪。
多年后,他跟随奥运冠军访港团大部队巡游香港,采访、互动、演出等连轴转,利用集体爬山的间隙,用手机拍下山顶远处延绵不绝的苍翠青绿和云雾缭绕,迫不及待发给远在内罗毕的何默君。
自从奥运会结束回国,他像是得了癔症般,避开所有正式活动与公开采访,无时无刻将碎片化的个人生活,一帧帧地发给远在异国的何默君
他时刻在自我安慰,仿佛只有这样如影随形般分享,才能确认他们之间的关联,终日提心吊胆,生怕她随时会从自己的视野中彻底消失。
奥运过后人气暴涨,他被四面八方无死角的视线围猎,几乎没有私人行程的可能。
他终日以灿烂的笑容示人,借此短暂地从烦躁不安中抽离,她发来自拍,怀孕6个月的身体,瘦而奇突,胸部肿胀,腹部隆起。她的脸色苍白,穿着家居服,肚脐下浅褐色的妊娠纹,灰草蛇线般异常明显,脸颊两侧冒出蝴蝶一般的的褐色斑纹。神色虽然憔悴虚弱,但依旧是清丽秀雅,像一具脆弱易碎的瓷娃娃,看得林臻东的心异常酸涩煎熬,却又束手无策。
“所以你对我一直心怀怨恨,才不愿意同我回国……”林臻东神情沮丧,眼皮耷拉下来,与夺冠时意气风发的姿态截然不同,宛如做了错事的孩童,心下惴惴不安,连同说话都没了底气。
\"不,不仅不恨,还挺开心的。”默君话锋一转,勉力笑出声来。“而且我现在的身份,回国也很困难。”
“像你这么四平八稳、内核稳定到简直跟机器人一样,能够为我失控到那种地步,说出去都没人信吧。”
“哎哟,你这么说,怪害臊的。”他对她有无限娇宠与依赖,哪里经得起一点点调侃,瞬间忍不住捂脸,他被默君的敏感、偏执、歇斯底里至崩溃的边缘,除了用身体抚慰,让她反复确认自己的陪伴与存在,才不至于彻底沉堕、破碎。
她在黑暗中独自流浪得太久,严重缺乏安全感,在见到他的一刹那,仿佛溺水濒死的人,抓住的最后一棵救命稻草——她贪求他带来的温暖与安全感。
只有疯狂需索对方的身体,彼此交付融为血肉,才能逐渐安抚她那颗狂躁不安的灵魂。
那一刻,马尼拉大都会区马利金纳河边的贫民窟,属于上世纪八十年代的砖瓦墙体,薄荷绿的外墙,到处是斑驳的污渍和油漆,河面到处漂浮的垃圾散发着阵阵腐臭味,与河面一墙之隔的廉租房,清凉洁白的月光就照在床上,她把脸埋在他的胸前,两个人严丝合缝拥抱在一起,汗水淋漓。
让他想起幼年在G市城中村的廉租房,窗外也是成堆的垃圾。
谁都不会想到,乒乓球世排第二,名满天下的国家队主力,这一刻会屈尊降贵,蜷缩隐蔽在这一方简陋肮脏的破旧民房里,在一次又一次,眩晕般痛苦与极乐中,感觉自己和小白球一样,在球台上疾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