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叔,我想、转去体校上学,可以吗?”何介臣难得在家吃饭,一家人坐在一起,林臻东终于鼓足勇气,表达自己想要转学的念头。
在场所有人不约而同停下手中的筷子,就连子君都忍不住抬头,好奇地盯着他。
“看得出,这个念头,已经在脑子里盘算了很久。”何介臣一脸淡定,颇有幽默地指了指自己的头,眼神移向了身边的何默君。
默君默默夹起摆在自己面前的凉拌芥末秋葵,筷子明显在饭碗停顿了一下,面无表情地继续小口咀嚼。
“枫郡读得好好的,怎么突然想要转学呢?”何介臣索性放下碗筷,他原本食量就小,近年来更是注重养生,身形瘦削但硬朗,上半身靠在椅背上,随手习惯性地准备点一根烟,却被身边的默君呵止道:“爸爸,出去抽,对着抽油烟机也可以,一屋子人,不想忍受你二手烟。”
他听出女儿话里那股浓浓的怨气,也不生气,哂笑着丢掉手里的打火机。
“全锦赛成绩不好,感觉自己的训练量还是不太够,下午、晚上在体校和少年宫来回跑,也觉得挺累的。”臻东解释道:“队友都说了,体校那边寄宿的话,吃住都挺好,又可以安心训练,比在枫郡来回折腾好多了。”
“就这么简单?”何介臣问道:“我听默君说,你们这个比赛是成人组级别赛事,你年纪这么小,又是第一次参加,没经验输球也正常,不用太放在心上。”何介臣耐心安慰道。
“啧,可我还是很急,毕竟体工队领队、教练组都在旁边看着,不想下次输得太难看。”他只能勉强继续坚持这个看似冠冕堂皇的理由。
“基地领队也说了,我过去学费全免,光寄宿和生活费,比风郡的花费少多了。” “我自己之前比赛存了一笔奖金,完全可以支付学校费用的。”他当真以为何介臣在意体校寄宿的花销,小声解释道。
“你觉我会在乎这点开支?你也把叔叔看得太小气了吧。”何介臣无奈地叹道。“体校不比枫郡,条件差得不是一点半点,你实在提成绩,我可以安排‘一对一’的私教的。”
见臻东和默君都低头不语,他不由地继续劝道:“小东啊,人生在世,很多不必要的苦,其实没必要硬吃,可能是叔年纪大了,不懂你们年轻人的想法。”
臻东还是没吭声,低头扣着手指头长期握拍磨出的倒刺,默默听着何介臣的训话:“放着大好的日子不过,非要去体校吃不必要的苦,除了自我感动外,其实没有任何好处。”
见他不答话,何介臣的目光再次转移到了默君身上,连同夏玳珍同何子君,一家人的眼光全都聚焦在她身上。
默君倒是极其淡定,她慢慢放下碗筷,身体坐地笔直,视线直直地看着前方,说道:“你们不要看着我,我也不能代替他做选择,一切按他自己的意思办。”
“小东当初选学校,本来打定了主意要去伟伦,是你自作主张替他拿主意,非要他跟你们一起读枫郡,口口声声说互相有个照应,这就是你照顾的结果?”何介臣面露愠色,直指矛盾的关键。
默君转而低头,那种心灰意懒的感觉,拖得她弯下脊背,发丝悄无声息地垂落在胸前,遮住了她的侧脸,让人无法看清她的表情。
倒是臻东心急,连连摆手抢白道:“跟默君没关系的,都是我自己的主意,叔,你千万不要怪她。”
“哎呀,算了~”夏玳珍出面,笑嘻嘻打圆场,“小孩子嘛,吵吵闹闹的相爱,亲亲热热的怨恨,再正常不过了,大人也没必要去跟他们较真,小东既然打定了主意,我们就尊重他的意见,先去试试看,不好再回来,又不是没得选。”
她巴不得林臻东一个外人赶紧搬出去,顺遂推舟给何家父女一个台阶下,于是,他转学去伟伦体校的事,正式提上何家的议程。
好像何家的每顿团圆饭,最终都是不欢而散。默君抢先离席,独自走进自己的房间,关紧房门后,就再也不曾出来。
林臻东照例给王妈收拾餐桌、碗筷分装收纳到妙丽专用清洁消毒柜,即使王妈百般推脱,他也依然坚持给保姆阿姨打下手,自幼养成乖巧、善解人意的脾性,思虑处事总是想前一步,很令人受用。
但今夜,他之所以慢吞吞在客厅徘徊,迟迟不愿上楼回自己房间,脑子里时刻在做激烈的思想斗争,许多次,看着走廊尽头默君紧闭地房门,一次次生起想去敲门的念头,却始终鼓不起率先破冰的勇气。慢热、不够坚定与自信,以至这些弱点,多年后都在一次次残酷的输球中,被无限放大,也成为了国家队恩师教练们无数次指责、强调的痛点……
夜深了,他终于还是缺乏勇气去敲默君的房门,默默走回自己房间,整个人四仰八叉瘫倒在柔软的大床上,枕头上似乎依稀还可以闻到默君发丝间的茉莉清香。
这时,手机闪现微信消息,自己那个q版超人侧面迎风振臂的头像,与乔星宇发财树的头像,形成鲜明对比:
“你确定要转学?真不是一时兴起?”星宇不依不饶地问道。
“她直接挑明了讨厌我,再呆下去也是讨人嫌,没意思透了。”电话那头的星宇,已经可以想象打出这句话的林臻东,是怎样一副万念俱灰的“衰样”了。
“我的老天鹅,女生赌气的气话你也当真??你还是不是个爷们儿啊~~~~~~!”星宇打出一长串波浪,表达自己呼天抢地的哀嚎。“打是亲、骂是爱,打是亲骂是爱,爱得不够用脚踹,她在乎你咧!”
“每天这么抬头不见低头的,又背对背不说话,一个屋檐下杵着尴尬不,纯纯地搞我心态啊~~”
“打比赛没见你心态崩,她一个脸色、一个眼神就把你拿捏得死死的,果然‘没卵用’!”
“既然她讨厌我,我就成全她的期待,省得看到我影响她的心情。”他撅了撅嘴巴,继续飞快地双手拇指并用打字。“反正事已成定局,等着我来跟你们‘会师’!你们得请我吃好吃的!”
“东子,你看上去是人畜无害,一副任人拿捏的好性子,其实忒固执,倔得要命!一旦做下的决定,十头驴都拉不回来。难怪何默君不想理你。”
“是是是!你说的都对,你是恋爱军师、人生哲学家,说出的俚语一套又一套,我在她面前就紧张,干脆躲一躲,大家都各自想一想。”
“你就是主观回避矛盾!”星宇吐槽道:“我可把话说前头,我爸每个月给我餐卡限额了,你别指望刷我的饭卡和水卡!”
“哼!金牛座死财迷,小气到家了!我还差你点儿钱!”他只差没跟乔星宇透底,何介臣给他在枫郡的餐卡,吃到高中毕业都绰绰有余。
结束了手机对话,他盯着手机上默君亲手挂上去的Z字水晶吊坠,在黑暗中闪烁着银色的光芒,依稀掉了几颗钻,却一直忘记约默君一起去专柜补钻。
原来,自己真的很长时间专注忙自己的事,固守自我的意识与空间,忽略了默君的感受,也许将像宇哥打趣自己说的那样“小别胜新婚”,距离产生美。
那晚,他梦见自己毫不犹豫用手指握住默君的下巴,然后扭过她的脸,堵住了她的嘴唇、
轻吻持续了很长时间,夜空下黑色的潮水,寂静汹涌的起伏。
他感受她的唇齿,柔软的,脆弱的,如花盛开。然后他放开了她。
然后他从梦中惊出一身冷汗,这时才真正意识到,他一直对她存有欲念,随着时间的推移,日渐深重,理智告诉他,他必须尽快抽离。
他固执的,不愿意被任何人牵制、主宰自己的意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