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中午,姣姣姐发现文竹没有外出的迹象,于是再次登门,邀请文竹和他们一家一起吃团年饭。
文竹自然是拒绝,这次没找阮心悠当借口,只说自己确实不想去。
姣姣姐磨破了嘴皮子,文竹也不为所动。
最后姣姣姐长叹一声,扭头离开了文竹家。
望着她的背影,文竹反思自己是不是太不近人情了。
没成想,姣姣姐又一次登门拜访,这次她手上提着两节香肠一条腊鱼
“看你家里什么都没准备,过年没点咸鱼腊肉不像年,这点东西你收着吧。”
文竹欣然接受,心里盘算着给对门回点什么礼合适。
傍晚时分,何杰骑着电瓶车,慢慢悠悠地来了文竹家。
他提着一大袋子卤味,熟门熟路地放进了厨房的冰箱里。
“我姐让我拿过来的。”
文竹揭开袋子看了一眼,牛腱子、猪耳朵、鸡腿、鸡爪、鸡蛋、鸭翅、海带、豆干,荤素搭配,应有尽有,分门别类地装在一个个保鲜袋中。
“这么多?”文竹很吃惊,“我能吃到明年过年吧?”
何杰觉得文竹太夸张了,“你看看你家冰箱,半个鸡蛋都没有。不出正月十五你就能吃完了。慢慢吃吧。”
“好,替我谢谢你姐。”文竹从钱包里拿出200块,递给何杰,“不知道够不够,算我给她孩子包的压岁钱。”
何杰犹豫着,出发前何慧再三叮嘱不准拿文竹的钱。
“这个我姐不让收的。”他扭扭捏捏。
文竹拉住何杰的上衣口袋,将钱单手对折,直接塞了进去。
何杰道了谢,盯着文竹手上的绷带,顺口关心了两句。
文竹说没事,伤得不深。
何杰点点头,眼睛亮了一下,“对了,安城电视台记者昨天采访我了,节目估计就这两天出来。”
“恭喜你,见义勇为的何大侠。”文竹对此兴致不高,随口敷衍了两句。
何杰摸了摸头发,“那个,我们加一下微信吧。那个记者说节目出来会同步在公众号上,他会第一时间转发给我。我也转发给你看看。”
文竹对看本地电视台的新闻没有半分兴趣,但加自己救命恩人的微信这件事,她没法拒绝。
她点开微信二维码,“你扫我吧。”
事情顺利得出乎何杰的意外,他眨巴了两下眼睛,立刻拿起手机加上了文竹。
何杰当着文竹的面,翻着她的朋友圈。
“这些照片都是你拍的吗?竹子你真厉害。”
“嗯。”
何杰继续问,“拍这个挣钱吗?”
“还可以。”
“那你觉得我能干吗?”何杰抬起头,一双眼睛写满了单纯与期待。
半道出家的摄影师如过江之鲫,文竹自己也非科班出身,这是一个入门容易,进阶很难的工作。
“当然可以。”文竹实话实说,“我也是半路出家。入门没什么讲究,多拍,多看,多学,就行了。”
“那我是不是要先买个专业的相机?”何杰对此事似乎很上心。
文竹想了想,认真地告诉他:“暂时没必要。手机一样可以拍出好看的照片,有很多手机拍出来的作品不比相机差,你暂时没必要花这个钱。先拍吧,如果你真的喜欢,也掌握了一定的技巧,再买也不迟。”
“那我听你的。”何杰摩拳擦掌,充满了期待。
何杰走后,文竹将那些卤味每样拣了一些出来,装了一大份给姣姣姐。
送完卤味,她想起何杰说冰箱里半个鸡蛋也没有,于是走路去了菜场。
安河镇上有好几个卖菜的地,离她家最近的那个菜场是以前文雄工作的地方。
她绕路去了稍远的那个农贸市场。
买完菜出来,她顺便在路口超市买了点仙女棒。
她买仙女棒不是为了追求节日的氛围,只是难得碰上卖烟花的,觉得囤上一点仙女棒拍照时能派上用场。
安城城区这几年禁燃禁放管得很严,她在城区半年,几乎没见过卖这些的。
安河也有紧跟上位者政策的意思,平时也很少见到,但一到春节,大小杂货店便不约而同地卖起了烟花,大张旗鼓地占道经营。
“文竹!”
文竹提着买好的东西原路返回,被人迎面拦住。
是陈英华。
距离上次见到这位舅妈已经快半年了。
“舅妈。”她叫了一声,看得是阮以安的面子。
陈英华盯着她手上的东西,自顾自道:“怎么到这儿来买菜了?走路来的?多远啊。”
关您什么事呢?文竹腹诽。
“你这烟花是在你舅舅那边买的吗?”
文竹外公外婆几十年前就在安河镇上开了第一家门市部,文竹舅舅结婚后,门市部改弦更张,换了招牌和地址,更名为阮氏百货,当家作主的人变成了舅舅舅妈。
现如今,什么都变了,连顾客都不是原来那一批了。
“百货店还卖烟花啊?”文竹随口一问。
陈英华懂了,那就不是在她家百货店买的。
“卖的。百货店什么都卖。下次要买什么,就来舅舅舅妈店里。”
文竹有时候很佩服陈英华,一个人的心得多刚强,才能明目张胆地厚颜无耻到这种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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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凤英在世的时候很讨厌阮心悠一大家子,全镇人都知道这两家从亲家变成了仇家。
李凤英常挂在嘴边都一句话是,“全安河的铺子都倒闭了,我也不会上他们家的门。”
她反复教给文竹的也是这些,镇子南边的阮氏百货,一分钱买卖都不准给他家做,走错路都别经过他家门前。
但是文竹没有做到。
因为她早就知道那家店的人也是自己的亲人,是她素未谋面的妈妈的娘家。
她小小年纪便成了街头一霸,常常一个人混迹在街上,从镇东头跑到镇西头,又从镇子北边,跑到镇子南边。
跑到南边后她就不跑了,只远远盯着阮氏百货的门面,仔仔细细地观察,小心翼翼地期待,期待里面出现她的妈妈。
那时候她已经4岁了,却从未见过自己的妈妈。
有一天,有个年轻女人出现在铺子的柜台后,一张张数着抽屉里的钱。
文竹开心极了,过了马路就冲进店里叫妈妈。
女人先是一愣,然后哈哈大笑。
文竹那双眼睛和文雄太像了,陈英华一眼就认出了她的身份。
“我嘛,也可以是你的妈妈,就是妈前面要加个‘舅’字。”
小文竹歪了歪头,听不懂。
但她很讨厌陈英华的笑,讨厌她说话的语气。
这时,阮长平送货回来了。
陈英华急切地在丈夫面前讲起了被文竹误认成妈的故事。
陈英华边说边笑,笑得文竹愈发手足无措。
小小的她很难过。
如果这个人是她的妈妈,那她宁愿不要妈妈。
阮长平从罐子里拿了两颗糖递给文竹,“你妈妈不在这里。我是你妈妈的弟弟,你可以叫我舅舅,你可以叫她舅妈。”
文竹没要那两颗糖,只是一个劲儿追问:“那你知道我妈妈在哪吗?”
阮长平尚未作答,陈英华已率先开腔:“你妈妈早就不是你妈妈了,她去城里了,她也有了城里女儿,她不要你了。”
那天文竹是哭着跑回家的。
回到家时,她冷不丁看见堂屋椅子上坐着一个头发很短,皮肤苍白,看着很凶的叔叔。
连哭都被吓了回去。
那个叔叔看见她,眼睛霎时变得红红的,却露出好看的笑,蹲下身子冲文竹张开手臂:“竹子,爸爸回来了。”
那一天,文竹没了妈妈,却有了爸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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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竹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和陈英华说再见的,反应过来时,她已经推开了家里的大门。
堂屋的灯很亮,那是文竹留给自己的。
只要家里还亮着灯,她就能骗自己,还有人在家里等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