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齐缘爷爷的话,山鬼猛地一转头,望向齐缘。在他闭塞的眼中,原本浮现的那种满足感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阴森气血和不屑一顾。
须臾后,山鬼收回了眼光,冲齐缘爷爷发了几声吼,那低沉的叫声像是一个妇人的冷笑,带着不屑也带着愤怒。虽然齐缘不懂这是个什么意思,但是齐缘听得出来这声音极不友善。
“你的意思是不饶。”
一阵沉默,山雨欲来前的沉默。
“爷爷……”
沉默中,齐缘的爷爷突然笑了,呵呵...……,他的笑干干的,但是比山鬼却更阴更狠。
在那一瞬间齐缘甚至恍惚的感觉,这不是自己的爷爷在那副熟悉的皮囊下,有某种齐缘毫不熟悉的东西在涌动,浮现着。
一闪而逝的笑容后,爷爷伸出手从怀中拿出了一个红色布包。他将布包放在山鬼面前,一边双手展开,一边沉声开口:“人也好,畜生也罢,万事不可做绝。你山鬼是鬼通灵,山中精怪猛兽,可却不是我齐老头子,也是人世间有等的一条鬼呀。”
在雨尽的时刻,他手中的红布包也同时摊展,紧跟着一道暗红的光线从布包中迸射出来,照进山鬼的眼睛,照出他一脸的惶恐。
那布包里的是一把刀,齐缘爷爷杀猪放血用的刀。
爷爷是村大队的屠夫,所以这一把屠杀刀他经常用,也经常带在身上。在齐缘的记忆中死在这刀下的猪狗畜生,没有一百,也得有九十杀猪刀,刀身窄长,刀尖尖锐。
因为喝过太多血腥的原因,他除了坚韧的部分之外,全部都是暗黑泛红的,那是饮血的光泽,夺魂的煞气。
面对着送走过千百生灵的杀戮之道,纵然山鬼也惊恐不安,可是就在山鬼身体离凳即将掉头奔逃之前,齐缘的爷爷突然动手,他将刀迅速提起,以拇指在刀身间弹了一下,让刀体发出极长的鸣响。
“大仙跑什么呀?你刚才吃的鸡里不能放了一追魂草,这条狗顺着那草药味的,你就是藏进深山,咱家也照样找得见你。冲演一出定军山哪。”
山鬼和齐缘听着爷爷的话都惊呆了,齐缘更是完全想不到,爷爷竟然用一只鸡将这本事通天既可称鬼的灵兽治的死死,遁无可遁。这一瞬间,齐缘才感觉自己的命有了大救,也在这一瞬间颇通人性的山鬼,又静静的坐回了原位,并仰天长啸,喊出了一声长长的呆音。山鬼的吼音不大,但穿透性极强。
他喊过后齐缘,感觉自己的脑人都有些颤,神志也越发模糊。随着山鬼的呼喊结束,齐缘,家前院的门再次被推开,紧跟着一只齐缘从未见过的赤色的豹子走了进来。
土豹子红色的皮毛好像着火一般,身体还有暗黑色的,金钱般的,说不出的华美艳丽。虽然那豹的样子威武害人,但是却又低眉顺目,举手投足好像一只大猫。虎豹子进院后径直奔山鬼的位置走过来。他顺从的来到山鬼身后,轻轻的将脑袋放在山鬼的腿上,山鬼则毫无顾忌地伸手,将手掌拽进赤豹的喉咙中。
很快,那山鬼从吃饱的口腔中拽出了一件东西,那是只碗一只黑色的碗,那只碗的样子。齐缘永远记得他只有掌心大小,通体乌黑,毫无反光,仿佛黑洞一般,看不出材质黑碗比一般的碗要远为矮浅,也没有装饰,只是在碗的底部齐缘看见两个只能借助反光才勉强辨认的烫金字体。事后借助爷爷的嘴,他得知那字意为天权。
在齐缘,看见那晚时,他爷爷的面色也变了。“血盏”爷爷的嘴中呢喃着这两个字。
而后,老人抬起头,用一种复杂深邃乃知道痛苦的目光看着那山鬼。
“故人嘛。”
山鬼并没有理会齐老实那警察的表情和问题,他只是将那碗摆放在齐缘的面前。
放下盏后,那赤色的豹子飞快的跑出了房门。须臾后,豹子跑回来,嘴里竟然叼着一瓶茅台酒。
齐缘看得很清楚,那确实是一瓶稀罕的茅台酒。在村大队书记招待乡长的典礼上,齐缘和同村的刘大饼饸偷过一杯,知道此物辛辣苦涩,非常难厌,但极难让人忘怀。
赤豹和野人为什么会有茅台呢?齐缘不得而知。齐缘只知道赤豹将茅台酒弄来递给山鬼后,那山鬼便将酒瓶盖拧开,把酒注入了血战。
“快喝,一口气全喝下去,马上。”随着爷爷的话急于保命的齐缘立刻低头,咕咚咕咚把那一碗酒灌进了洞里。
酒精的味道一如记忆中的苦涩辛辣,喝进喉咙后,还有火烧火燎的痛。不过即便如此,齐缘也是激动的,因为那是酒的味道,不是羊肉的油腻腥膻。
随着酒的扩散,齐缘没有了那种窒息的感觉,双眼却开始感觉乏沉,头脑更是昏昏欲睡。须臾后,齐缘合了眼,他没能看见山鬼离开时的样子,也不知道爷爷又和山鬼做了什么。
齐缘这一觉睡得又长又深,当他醒来的时候,他从自己父亲的口中得知,时间竟已过去了九天。
惊人的晕睡了九天后,齐缘活了,他又恢复了正常的味觉和感知。除了对羊肉残留有某种程度的恐惧外,五觉也没啥损失。节后,爷爷三令五申告诉齐缘,不要向外人提起山鬼和赤豹,更不能提,也不要多问。那只黑色的血盏,至于他昏睡的九天里到底发生过什么,为什么喝了血盏中的酒齐缘会昏睡那么长时间,齐缘的爷爷一概未曾提及。
齐缘听了爷爷的话,反而更好奇起来。一有时间,他就带着爷爷刨根问底儿。
“爷爷,什么是山鬼呀。”
“哪里有什么山鬼呀,他本是个和你我一样的人。许多年前这人在山里的时候,见了也不该见的,吃了一些不该吃的,丧失了心智。如孤魂野鬼”
“人怎么会变成那副不人不鬼的样子,他他又为什么不从山里出来啊。“
“变成那样的人,再也回不来的,血盏,原来是过儿。”
“哦,您认识那野人。”
“他曾经和我一样,也是个刨刀鬼。”
刨刀鬼三个字。齐缘的爷爷一辈子没有与深讲。当时的齐缘,误以为刨刀鬼就是杀猪的。
当时的齐缘也绝不会想到自己有一天也会变成和爷爷一样的刨刀鬼。
山鬼那件事后,日子并不好过,齐缘找回了味觉,可是身体却变得莫名虚弱,碰见刮风下雨,冷热风凉,便会高烧不退。
整个人像纸糊的,他爷爷说这是被山鬼坑害,导致阳气弱的后遗症,得想办法补气身子才能打好。
在齐缘老家,孩子爱生病,免疫力差的事情,被统称作阳气弱,弱了,自然就要补气。而民间补充阳气的方法无外乎虚实两种,实的是给孩子加餐,多吃肉和鸡蛋,虚的则是去庙里求求老母,或者找阴阳先生改个名字,填个字旁之类。齐缘阳气弱,按理说也应该是虚实二法加补,他的爷却独独选了旁人所不能的第三条路,来增强其缘的体质。
这个所谓的第三法,说起来有点荒唐,竟然是让齐缘跟着他去大队里走红刀。
“齐叔帮我处理只鸡呗。”
“我家里还有头猪,别忘了老齐。”
“好。”齐缘的爷爷是屠夫还是老家村大队中唯一挂张的屠夫。屠夫这种工作因为比较血腥,再加上山民避讳死字,故而太行山梯子沟地区都管他们会称为走红刀的。因为地域原因,其原老家村子里走红刀的人主要负责杀猪。不过只要村民有请,那么鸡、牛、羊、驴、骡,甚至从涧里抓住的王八,他们都能处理。
乃至有一阵村长家小舅子办鸵鸟养殖时,其原还跟着抹过鸵鸟脖子,让齐缘一个八岁的娃跟着老人走红刀。
齐缘父母起初不同意,可是齐缘爷爷却坚持要让齐缘去。
“你们懂什么。走红刀能练胆子,走红刀能让手稳。这男人胆子壮了,就什么气儿都有了,手艺稳了,心也就稳了。”
齐缘的命,本是爷爷救的。再加上后来齐缘父母借着改革的春风,要急着进城去打拼挣钱。所以一来二去间,大人也就默许齐缘,跟着爷爷学了这趟活计。
再往后,齐缘打八岁,直至高中毕业前,有时间便跟着他爷到处杀牲口走红刀。
走刀的日子里,齐缘和爷爷学了些屠宰的禁忌以及生理常识,还学了几招老人独会的被他称作七星杀的送牲口的刀法。
学刀时,他并不知道为什么一个用来杀猪的刀法,非要起那么响的名字。不过齐缘感受到自学了七星杀的刀艺后,他整个人的身体果然壮实了不少,更很少再得病生灾了。
那段日子里,齐缘跟着爷爷经历了许多事情,后来想想,他感觉那或许是自己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光。
刀光血影的日子一直过到十八岁,齐缘十八岁那一年,另外一些注定要出现在他生命中的大事,开始打破齐缘原本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