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座吉祥大酒店里面倒也算是干净,
地面和四面墙壁都贴着白色的瓷砖,大厅里摆放着六七张实木方桌,桌下放着四把老式的靠背椅,桌面上只有一个筷筒,里面装着一把劣质木筷,其他什么都没有。
方信和高妍跟在老李和兰兰的后面走进来,
迎面就看到一个椭圆形的柜台,一个微胖的中年妇女身上系着花布围裙,坐在里面百无聊赖的看着21寸的电视,柜台左边有扇门,门里面有道楼梯通往二楼。
“哈哈,老板娘你好啊。”
老李粗豪的大笑着走了过去。
“哎呀,你?你可算是来啦,”
老板娘抬头一看,仔细的认了认,好歹总算凭记忆认了出来,马上堆起一副笑脸站了起来,
笑眯眯的说道:“我这几天还念叨呐,那谁,都老主顾了怎么这么久不来了呢?是不是又看上别家的服务员了?把我们都给忘了?”
“哪的话,俺老李可不是喜新厌旧的人,”
老李笑呵呵的说道:“跑了趟长途,去了趟深广,也开了眼界,也历了一次险,差点把命给丢了。”
“哎哟,那可太危险了啊,你人没事吧?快说说到底怎么回事?”
老板娘装作一脸惊吓的捂着胸脯。
作为专门宰长途司机的老手,她深谙这类职业的心理状态,连续十天半月的长途奔波,一路劳累辛苦不说,这寂寞枯燥也是难以排解,积累久了,就急需找个合适的地方舒缓一下心情。
这可是大金主啊!长途司机哪有差钱的?在路边店出手那叫一个豪爽。
就算再抠门的老板也不会亏待了司机,除了给的工资高高的,食宿全报销,而且还会给他们带上足够的路费,以应付路上可能出现的各种意外情况。
所以,老板娘不管记不记得他,到了该配合的时候,就一定要好好配合,演也要演个全套。
“嗐,跑长途的谁不是隔三差五的碰点事,小意思,”
老李大大咧咧的一摆手,却又兴致勃勃的打开了话匣子:“你们不知道哇,自打过了长江,那一路上都是山路哇……”
老李说的口沫横飞,老板娘和兰兰听的聚精会神,时不时配合着惊呼一声,一时也就没人理会方信和高妍了。
无奈,两人只好找个角落暂且坐下。
高妍背对着柜台,一直莫名其妙的冷着脸,
方信坐在她对面,饶有兴味的听着老李的故事,两人之间一时也甚为平静。
“呵呵,不多说啦,我先去放松一下,待会再下来接着聊哈。”
老李那边好一会才意犹未尽的住了嘴,搂着兰兰上了二楼。
方信正要站起来,却见楼梯上一阵脚步声,又有一个中年人从上面走了下来。
此人穿着一身农村最常见的洗的发白的蓝布衣裤,脚上一双老解放,显得极为朴素,
只是他长得方面大耳,一双黑眼圈,脚步有些虚浮,嘴里喷着酒气,脸上一副“老子第一”的傲慢神气,
看上去又不那么和谐。
方信看看他的模样,忽然心中一动,悄悄对高妍说道:“你信不信,这位可能是个乡镇干部。”
“不可能吧?”
高妍听了一怔,扭回头仔细的瞅了瞅,再看看手表,
狐疑的说道:“现在还没到中午呢,干部不上班,工作时间出来喝酒?你肯定看错了。”
方信叹口气,摇摇头低声道:“希望是我看错了。”
只见那位中年人迈着八爷步,晃晃悠悠的走到柜台前,耷拉着眼皮,无精打采的说道:“老板娘,结账。”
“嗐,你结什么账啊?”
老板娘慌忙站起来,微微弯着腰,带着一丝谄媚的笑道:“您老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一点小钱不用放在心上。”
“不行!身为干部要以身作则!该多少钱就多少钱!一分也不少你的。”
中年人一番话说的义正词严。
也让高妍频频点头。
低声对方信说道:“还真是个干部,不过他应该是出来办公事的吧?偶尔犯点自由主义也可以原谅,总体上还是不错的。”
方信扯扯嘴角,无语的苦笑一下。
看来,这位最年轻的女副市长对基层了解的还不够深刻啊,
不如就借此给她补上这一课吧。
接下来,经过一番推让,老板娘终究还是拗不过对方,
只好拿出菜单草草扫了一眼,说道:“酒是您老自己带的,两个菜十块钱,两个包子两块钱,服务费五十块钱,一共六十二,抹个零您给六十块就行了。”
“抹什么零?六十二就六十二!”
中年人不满的喝道:“不要破坏我的名声!该多少就多少!”
老板娘缩缩脖子不敢作声,却扭过脸翻翻白眼。
只见中年人从口袋里掏出一把钞票,数了六十二拍在柜台上,
马上接着说道:“给我开张发票。”
听了这话,高妍顿时一怔,脸上的神色就变得难看了起来,
方信“果不其然”的翻翻白眼,
老板娘一怔:“才六十二,您老还要报销啊?”
“废话!当干部的哪有自己花钱的?六十二不是钱啊?”
中年人不满的斥道:“赶紧的,给我开六百二的发票!别耽误时间,老子还要去县城开会呢。”
“好好,您老说什么是什么。”
老板娘哪敢回嘴?慌不迭的找发票本开始写字。
高妍勃然大怒。
这个时间点、乡镇干部、县城开会,几个因素结合在一起,
这个中年人的身份不用说已呼之欲出。
正是要跟高妍谈话的乡镇干部代表之一!
大林乡?不会就是乡长吧?
花了六十二,开六百二的发票?
嫖娼让政府报销,自己还赚个大头?
还要强烈抵制农民减负计划?还要聚众闹事?
还要理直气壮的跟市长会谈?
高妍忍无可忍,怒从心头起,这就要拍案而起。
狠狠一巴掌拍下去,却没听到动静,
而是落到一只温热有力的大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