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年前的那场大火,
将棚户区烧了个一干二净,甚至差点波及周围的民宅建筑。
造成的影响很恶劣。
有传闻说,市长大人都挨了上面老爷子批评。
自那场大火以后,街道隔三差五就会有上门儿检查,看看哪个院子的消防意识不到位,院子里存在消防隐患,然后进行罚款,通报。
学校也是三令五申,开大会告知全校师生,安全用火,不准带洋火进学校,抽烟的一律从重处理。每周大扫除时,除了检查卫生以外,还多了一项消防安全检查。还专门有老师给学生上课,教授安全用火,灭火知识。
工厂,医院,饭店……都贴上“安全用火,谨防火灾”的警示标志。
那场大火也让市里意识到棚户区的混乱与隐患。
于是乎,在当年全市下发了通知,对全市大大小小,所有棚户区都进行了整改。
所有棚户区人员统筹安置搬迁管理。
鼓巷棚户区住户也算是因祸得福,最先得到安置。
被政府统一安置到了距离京城一百多里外的河备省。
那场大火造成的影响很大,却并没有造成大的人员伤亡。
只有火势发生的张家,两个儿子被火烧成重伤。
大个子张强抬出来的时候已经是一堆焦炭了。
而被他紧紧护在身下的张坤幸运地活了下来,不过因为浑身多处重度烧伤,加之失血过多,救出来没多久,也在痛苦中死去。
至于两人当晚到底遭遇了什么,附近的人众说纷纭,有人说两兄弟坏事做尽得罪了人,被人放火报复;也有的人说两兄弟当晚是遇到了其他不干净的东西。
不论如何,当晚响彻附近的求救声、哀嚎声,两人无比惨烈的死状,官方事后公布的调查结果模棱两可,都让此事透露着诡异,惹人猜疑。
里面没有人,门是谁锁的?人是谁杀的?还有,为什么要把两兄弟的腿给砍断?
随之而来的是各种各样的谣言蔓延,并快速传播至整个四九城。
渐渐的那个地方也就成了四九城都市怪谈的一部分。
直至几十年后的二十一世纪,依旧有京城的老人会讲起当年发生的事,甚至出现在一些都市诡异论坛上。
在那件事发生以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
附近的住户,即使是走夜路,都会特意绕开那个地方,尽量不经过那条路。
而对于这一切的始作俑者——陈泽,则是毫无负罪感。
即使是在亲眼看到大傻子为了救自己哥哥,被火活活烧死的真情场景,陈泽也没有产生一丝一毫的动摇。
他们兄弟情深关他屁事?
正如普大帝曾谈及恐怖分子时,说过的那句话,
“宽恕他们是上帝的事情,而我要做的就是送他们去见上帝。”
陈泽也抱有相同的想法。
张氏兄弟情深,并不耽误他们对自己残忍,不耽误他们平日里欺凌弱小,横行霸道。
对敌人的仁慈就是对自己的残忍。
当断不断必受其乱!
不过,现在想想那天晚上混乱的场景,他依旧心有余悸。
没想到那个傻子感知竟然那么敏锐。
在最后关头,竟然差点翻车。
那家伙死的不冤,真让他活着说不定之后会发生什么出乎意料的事情。
九年后,
1970年,李家大院
堂屋的古木梁柱上,贴着一对白色黑字的挽联。
上联:身去音容宛在。
下联:寿终德望永存。
院子里,白色的挽幛随风飘动,花圈环绕四周,挽幛上写着各种对老人生平的赞许,缅怀。
诸如:
青山绿水长留生前浩气 ,花松翠柏堪慰逝后英灵。
未及绝笔身先逝,老友哀伤,苍天洒泪 ;留得香魂世上醇,群贤仰慕,大地垂青。
......
花圈挽联堆满了院子,在一片肃穆的氛围中,唢呐声声震天响,锣鼓重重锤人心。
呜咽的笙,声音婉转悠扬,却充满了哀愁。它的音符如同丝丝缕缕的愁绪,萦绕在人们的心头,挥之不去。
这些丧乐乐器的声音交织在一起,时而低沉,时而高亢,时而悲切,时而哀怨,共同营造出一种沉痛、庄严的氛围,引领着人们在悲伤中缅怀逝者,送别他们走向另一个世界。
整个葬礼现场,人们身着素服,在这悲怆的乐声中默默流泪,沉浸在对逝者的深深怀念之中。
灵堂之上,端坐于灵位两边的两个老人突然扯着嗓门吆喝道。
“孝子贤孙,上前——”
“前”字声音拉得很长,就像是古代宫中传唤的太监,吆喝“皇上驾到——”的“到”字时,拖得很长。
话音未落,
一个年龄十四五岁,戴着眼镜,瘦瘦的,皮肤很白,看起来像是一个有文化的书呆子模样的少年站了出来,上前一步。
少年面容有些稚嫩的孩子,老土黑框眼镜后的眼睛,已经是红肿不堪,泪水依旧不停垂下。
“孝子伤心流泪拜,引亡来进九重门。 进了孝家九重门,九天玄女下凡尘, 葬在龙头出天子,葬在龙尾出公卿。 九重门上道古人,孟宗哭竹孝双亲, 二拜亡者早托化,早生托化往生方, 三拜亡者多荫佑,荫佑儿孙代代昌。”
直到三拜拜完,悲伤过深的李云依旧是趴在地上不肯起来。
“孝子贤孙,起——”
“孝子贤孙,起——”
......
灵堂上两位白事儿叫了几遍,堂下的李云却是依旧跪地垂首痛哭,涕泗横流延至口中,不闻不问,口中喃喃着“爷爷”“爷爷”......
父母走后,爷爷将他和妹妹抚养长大,前年奶奶去世了,现在爷爷也去世了,这对他的打击太大了。
李云趴在地上,痛哭流涕!
迟迟不起!
两白事儿觉得拖着流程不往下进行也不是事儿,后面很多人都排着队。
主家可是事先有吩咐,要注意时间的。
于是乎,
堂上两名白事连忙冲台下其他人打手势,示意将之拉起来。
这时,灵堂外轻步走来两个少年,一胖一瘦,一左一右将李云架了起来。
左边的胖子架着李云的胳膊,一边拖拽,一边小声在兄弟耳边说道,
“小云子,赶紧起来,听话,后面还有那么多人呢!”
“大家都是来送老爷子的,你可别给我在这儿耽误时间!”
“赶紧让后面大家把礼做完,泽哥跟人说好了,就办一个小时,一个小时后街道的人可就来啦!”
“赶紧起来!听话!”
听了胖子的话,李云也变得懂事了起来,不再闹腾。
丧事如期举行着。
亲旧邻里一一上前,作揖,跪拜,哭泣,退去......
院子里聚集了零零总总上百号人,多是如李云、胖子一样十四五、十七八岁的少年。
近百名小伙子统一穿着白色的丧服,拿着白色的“节”杖,整整齐齐排着队伍,颇似后世湾湾黑道大佬去世,千人黑衣、黑伞,雨中送丧的场景。
李云退下后,妹妹李霏穿上白色丧服,纤小柔弱的身子跪在哭丧,而后被前院的几个邻居大姨扶起来。
由于时间紧,任务重。
在李霏之后,后面的流程就开始加速,不再一个个上。
先是几个老爷子姑嫂叔伯远亲,而后是几位生前好友。
再然后就是院子里的邻居以及附近的邻居。
这些都是安排一起跪拜,做礼。
到最后,是一个穿着白色丧服,身材一米八还多的光头壮硕少年,带领着胖子,瘦子,以及身后百十来号人,一齐作揖,跪拜。
长长的队伍排开,甚至挤到了前院。
不过,浩大的声势也引来了无数好奇地街坊邻居围堵在前院观看,老婆子,小媳妇,还有墙上抱着孩子的男人们。
主持白事儿的俩老头见情况有些不对,接下来围观的人估计会越来越多,说不定会把街道的人都提前招过来。
到时候,就是给主家招惹麻烦了。
两人对视一眼,反正基本的流程已经走得差不多了,于是扯开嗓门儿,喊道:
“孝子贤孙留下,宾客离场——”
“宾客离场”四个字脱口而出,像是放出了什么信号。
百十来号人跪拜完毕,轰然散开,开始拆卸,收拾灵堂,以及院子。
如同按工计价的搬家公司,没几分钟就将院子恢复成原样,除了灵堂里的棺材,再看不出任何之前的痕迹。
地面也被扫的干净如初,黄色的纸钱、纸灰都统统被扫干净,一尘不染。
像是已经提前排练过上百遍一样熟练,高效。
“说好的人留下来,其他的都赶紧走!”
瘦子冲院子里忙活完的人吆喝道。
胖子则拿着几条烟,给每个要走的人递了一包大前门。
“海哥好,谢谢海哥!”
“谢谢海哥!”“嗯!改天见!”
“谢谢海哥!”“嗯!改天见!”
“谢谢海哥!”“嗯!改天见!”
......
一个个少年,接过烟,都恭敬地向胖子鞠躬道谢,然后才排着队一个个离开。
“老爷子这不在了,你就好好学习,好好照顾你妹妹,现在不能高考了没事,这阵风估计要不来几年就过去了,到时你考到清北,留在里面当老师教授,以后咱兄弟几个的孩子去了也能得到照顾不是?咱兄弟几个就属你学习好。”
光头陈泽劝慰着李云。
老爷子老太太都去世了,李云兄妹父母又不在身边,周围连个亲戚都没有,也就他们几个兄弟能帮衬这点了,这也是老爷子临终前交代他的。
为了道德绑架他,老爷子走之前还特意将自己藏得那几个视若珍宝的瓶瓶罐罐,送给了他。陈泽也只是说,等以后李云李霏长大了会还给兄妹俩。
但兄弟情谊在这里,该照顾的还是要照顾到。
“别哭哭啼啼地,跟个娘们似的,你这以后当老师,还怎么教育学生?”
大哥一训斥,李云很快就收住了眼泪。
李云的学习确实是好,书香世家的基因不是盖的,这小子六年跳了十二级,如果不是66年那件事,现在就已经快大学毕业了。
而对比陈泽,即使重生一世,到了初中依旧是丢失了学霸的光环。
重新被打回学渣原形。
“你和李霏呢,就好好过日子,有什么麻烦了,缺钱了,就来找我,找小胖他们也行。”
“你们兄妹那天不想做饭了,就还去我们家蹭饭,我妈你也知道,有多喜欢你俩。恨不得不要我这个儿子!”
.............
“婶子也不是逼你,这不是迫不得已吗?你表哥这就快要结婚了,女方非得要房子!”
“呜呜呜——我们不认识你!”
正在和李云说话的陈泽,听到了灵堂里传来李霏的哭声,和一个陌生女人的声音。
“你表哥他们就借住一阵子,等结了婚,有了孩子——”
陈泽进了后面灵堂,听到那陌生女人的话,直接说了一声:
“滚!”
声音冷冽,如同刺骨的寒冰,下一刻就会将人的喉咙刺穿。
中年矮胖女人颤抖了一下,看见是光头陈泽,不敢说话。
刚才院子里那么多人,都是听这个小伙子的,他可是都看到了。
她也不过是看见李家就剩下俩半大孩子,没了大人,动了点歪心思,想要试试这个看起来好欺负的小丫头。
“来人!”
陈泽冲外面喊了一声,声音已经平淡,但却已经可以感受到了他话语中隐含的愤怒。
他是真的想不到,这些人脑子里居然都是屎,当着他的面居然都敢这样跃跃欲试,要是他不在,那岂不是敢天天拿刀上门威胁?
真是利欲熏心!不知死活!
难道他们不知道,不经过街道,房子是不可能到他们手里的吗?
还是说,难道他们想对李云他们两个做什么?想要鸠占鹊巢?想要把兄妹俩赶出去?
“泽哥,怎么了?”
灵堂里一下子冲进来十几个人,他们还没来的及离开,就听见大哥的叫声。
作为跟了陈泽不少时间的小弟,他们可太懂自己大哥这种平淡而又可怕的语调了。
那几乎每次都是暴风雨来临之前的宁静。
陈泽深吸了一口气,试图让自己暂时平静下来。
“老爷子走之前,跟我说过,这房子是他的,他死后,是李云李霏的,他没有兄弟姐妹。”
“所以,我不管你们是哪个犄角旮旯里钻出来的哪门子亲戚,不想死的,现在、立刻、马上、给我滚!”
“都给我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