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漆红瓦,被整日整日那透着微寒的凉风吹着,让本看不见的暗灰纹理变得褶皱不堪,像妖精吸走了魂。
近日,天色愈发阴晴不定,有时和煦照人,有时寒风瑟瑟,有时乌云蒙蒙,宫中上下快要将衣柜里的衣裳穿过来个遍,都来不及摸不清老天爷的心绪转换。
所幸,初雪的日子快了,瑞雪兆丰年,他们都期盼着新年的到来,因为只有那时,各宫的主子们都要慷慨解囊,赏赐下人,也是他们油水最足的时节。
“快,把这些都挂上去”
福禄寿三喜临门,戏班子连夜赶到皇宫,只为太后献曲一首。
南渝紧锣密鼓操办着太后寿辰,太后五年间深居后宫未出,以往寿辰也只是先闻其声不见其人,哪一次都说自己不喜热闹,不让拜寿,而此番出宫,让这场寿宴迎来空前的盛大。
宫女太监们四处奔走,将各宫都挂上喜庆的布绸。
御书房内。
书案上堆积如山的折子看得李瑞英直道头疼,想着自己近来练功时间有些长,对于国事不免疏忽了。
“哐当”,茶盏摔碎的声音在清净的御书房尤为清晰。
“陛下恕罪,陛下恕罪……”
初到御书房当值的小太监腿一抖就跪了下去,慌不择路的想要把茶盏收拾起来,却又不小心割到手,流出几滴鲜血。
下人污秽之血出现在御书房是大忌,小太监心头一惊,慌忙将手藏在袖子里,小心翼翼抬眼看,皇上不见一丝情绪的眼睛正扫过自己,看不出喜怒。
“陛下恕罪,陛下恕罪……”
小明子只得不断的磕头,只愿获得陛下一丝怜悯。
可是陛下近来愈发嗜血,打罚下人轻则断臂断骨,重则杖毙,他恐怕没有那般幸运了。
“拖下去,杖毙了吧!”
李瑞英看着折子,轻飘飘一句话定下一人之死。
或许,这便是皇权吧!
“陛下,陛下……”
话音刚落,门外守卫将他拖走,留不得他一句辩言。
“皇上,好消息,好消息啊!”
适时,严公公手拿战报,迈着小碎步,脸上掩不住的欣喜,与守卫擦肩而过看到小太监时,嘴角僵了一分,不过很快便恢复如常。
那小太监是他亲自挑选出来的,虽心中不忍,可陛下的心思容不得他猜测。
李瑞英抬眼看他,淡淡一句: “凡事不可大惊小怪”
几个月来,边境之战已初有战论,北方奉奇本就不嗜战,只剩那大域国野蛮无礼,一旦发起战事定要打个成败。
“是,陛下说的是”
南帝斜他一眼,示意说下去。
“边境来报,奉奇与我国定下五十年和平协定,而大域被上官家公子上官道大败,如今正要进奉贡品,来我南渝割地求饶呢!”
“好,好,赏”
李瑞英大手一挥,一下站起来连说了两个好,足以见心情愉悦。
“传我口谕,让礼部准备迎接功臣,再加上恰逢太后寿辰之际,就在昭华殿大摆宴席为我南渝将士们接风洗尘,一同庆贺”
“是,如今我南渝又添一名猛将啊!”
见李瑞英是真心高兴,严公公极有眼色的说道,皇上之所以让上官道去领兵,一是为探查他的本领,二是让慕容家看的清楚,南渝少了他一家将军,照样能胜。
如今,第一次领兵就得大胜,一方面挫伤了慕容家的气血,另一方面又培养出与慕容家之抗衡的家族。
这下,慕容家才真正跌入泥潭。
对于严公公的话,李瑞英笑了一下没应声,他在想,慕容清该如何处理。
“不知,陛下还有何吩咐”
“太后寿辰,举民同庆,皇后的禁足便放了吧!”
“是”
严公公心下怀疑,皇上这是在抚慰慕容家 !不让他们败得太难看?!
“不过,三皇子李昭文乃我南渝未来基辅,皇后终究德行有亏,不宜扶养,不日便交于静妃吧!”
严公公一惊,“是”
虽心有疑虑,可毕竟是皇上的决定,他不好说什么,只得应下。
慕容家已然呈败势,唯一的希望便是三皇子,现在皇上又将唯一的希望断绝,只怕皇后会做出什么极端之事啊!
严公公揺着头,直奔皇后宫中去。
虽是禁足,毕竟还是一朝皇后,生活起居方面无人苛待,依旧是皇后的规制。
进到殿内,慕容清细声哼着歌谣正哄着李昭文入睡。
见严公公来,慕容清眼睛亮了一下,连忙将李昭文放在摇篮中,招呼严公公走出殿,所有动作眼神,慕容清流畅得体,应该是早已预料。
“严公公,是皇上有了旨意?”
言语中并没有太多惊讶,更多的是平静,慕容清早已等待多时,现下,太后寿辰,她一国之后总要出席,所以,皇上必须放了她。
“是,皇后娘娘,皇上命奴才解了您的禁足,还有……”
“还有什么?是太后寿辰之事嘛?”
第二个口谕,慕容清想不出是什么。
严公公顿了顿,“……是三皇子,陛下说皇后娘娘德行有亏,不宜再扶养皇子,是以将三皇子交予静妃娘娘扶养。
“…您还是,皇后”
听到这句话,慕容清仰天嘴角一扯,她明白了,皇上是要她在孩子与后位之间选一个。
“呵呵,皇上好狠的心,真是让臣妾,感激涕零。”
慕容清苦笑,嘴角的弧度却是越弯越低,她一字一句中满是嘲讽的意味,严公公自然听得出来,不过他不会傻到将此言转述给皇上。
静妃,皇上还是有几分顾念的,慕容清第一个想到的也是她,若是真的要交给别人抚养,她也不会放心。
回头看向摇篮,李昭文睡得香甜。
回想起他叫自己母后时,那软软糯糯的声音,恐怕以后就是她禁足之时唯一的慰籍了吧。
“母后,母后”
……
“母后,想玩……”
……
昔日其乐融融的画面一一浮现,虽说慕容清一生只为家族,为荣辱而活,可李昭文不一样,这个世界上,只有他是真真切切是属于她的,谁都不能否认。
无人看到的角落,一滴心如刀刻的泪水划过,复蓦然睁眼,是无尽的深渊与决绝。
“臣妾领命”
亲眼看着孩子被抱走,有什么比母子分离更残忍的呢!
李昭文很乖,睡梦中被抱走也不哭,也不闹,咂咂嘴睡得香甜。
慕容清一路跟到宫外,远远的望着,直到彻底消失在眼前。
宫门大开着,宫人行礼她视而不见,垂眸不语,皇上的口谕萦绕耳边,慕容清细细回想,突然大笑起来,一旁的宫女见此一时不知所措。
原来,陛下竟如此为她打算,不知是害了她,还是爱她?!
如今,自己的底牌只有皇儿,陛下又将他交于静妃抚养,自己必然不会在想着加害她。反而还会暗中保护她,毕竟,子凭母贵,李昭文日后还要仰仗胡静。
可是,还有淑妃,她必然会为李煭打算,胡静不会好过。
想通后,慕容清突然就没有那么伤心了,一抬眼,四角宫墙不高,却怎么也翻不出去。
“这后宫也该热闹热闹了,去,将宫中上下好好打扫一番,咱们,恭迎太后寿辰。”
女子眼睫一颤,眉目清细,听到耳中音色疏淡。
“是”
宫女们露出几分笑意,应的迅速,在慕容清禁足期间,她们没少受欺负,现在,皇后娘娘想开了,她们的日子自然也会好过些。
然而,皇宫中最不缺的便是眼线,很快,皇后解除禁足,三皇子被交于静妃的消息传遍各宫。
“什么!静妃?!”
“是,想必三皇子已经到静华宫了”
老嬷嬷慌慌忙忙跑来将打探的消息告诉叶蓉。
听到消息,手下糕点有些拿不住一下跌回盘中,精心描画的远黛眉拧了拧,叶蓉不自觉端起身侧茶杯浅饮一口道。
“慕容家那位被放本宫不意外,可生母还在,皇上为何要改扶养之人呢?!”
这样一来,胡静更加不好对付了。
“皇上给的理由是皇后德行有亏,如今,静妃的倚靠算是又多了一个”
“啪”,茶杯磕在梨花桌上,留下一道圆润的痕。
叶蓉轻叹口气,“是啊!好不容易走了一个李琂,又来了一个李昭文”
“娘娘不必忧心,三皇子由皇后娘娘扶养时,皇上都没有偏爱几分,现在让静妃扶养,不过是安慰她丧子之痛罢了”
老嬷嬷的话并未让叶蓉安心下来,她摇了摇头,接着说起一件旧事。
“你不明白皇上对她的情,当初在王府时,太后便不喜她,她无名无份,皇上表面对她刻薄,私下却是护她的紧,本宫与她怀孕时间一前一后,偏偏本宫刚怀孕,消息就露了出来,但本宫确实严令住了消息,而她则是三月胎稳之后,才探出一丝马迹”
说着,叶蓉垂首揉了揉眉头,口气颇有些感叹 ,“近来,本宫常常梦到李琂那孩子,睡得也不安稳”
见状,老嬷嬷上前沏了杯茶,递过去 。“娘娘,您不必忧虑,二皇子一事跟咱们也没什么干系”
“可毕竟,他选择离宫,其中也有本宫的推波助澜”
“过去的就过去吧,真要说主谋,皇后娘娘可第一个逃不过”
茶香四溢,一股清香滑入喉间,叶蓉没由来得想到之前皇后与她商议的计划。
所谓的灾星,所谓的打压,所谓的皇上不喜,都是她们散播出去的,皇后明面上压制她,实际是打压胡静,她们都知道,皇上为了保护她,表面上一定装的淡薄。
若是在这时,她们在煽风点火一番,本想让胡静对皇上死心,不再跟她们争抢,谁知,竟有了意外的成果,那李琂自愿放弃皇子身份出了宫。
过往的种种如云烟消散,想到如今的局面,叶蓉自知已没有时间去怀念过去。
“煭儿知道了么!”
“宫中消息一向迅捷,殿下想必早已知晓了”
看着杯中空空如也,叶蓉放下茶杯,不甚在意: “本宫这个儿子一向有自己的主意,这件事怎么说都是与他有关,往下瞧吧”
俗话说,知子莫若母,淑妃猜的果不其然,殿中,听完消息,刚下了学的李煭正思考着对策。
贴身侍卫谢冲道,“殿下,三皇子还小着,对咱们,应该没什么威胁”
李煭不允置否,“父皇一向喜爱静妃,若是爱屋及乌呢!?”
李煭口气轻松,站起身一手拿起弓箭,一手拿着手帕擦拭着,他的身子不好,偏偏又喜爱玩弄弓箭,刀枪剑戟一类的兵器,不知是为了不让南帝有所失望,还是只是在麻痹他自己。
一旁侍卫听出殿下对这件事不在意的态度,故意说道: “二皇子是亲生儿子,静妃都没有那样的心思,更何况还不是亲生的。”
闻言,李煭擦拭弓箭的手顿了顿,嘴角微抿道: “静妃娘娘性情孤傲,对皇位确实没什么心思,只怕那皇后有心为之”
“殿下的意思是皇后娘娘知道自己家族败落,夺嫡无望,故意将三皇子送出! ?”
“父皇身体康健,等老三成年也不是问题。”
李煭话中有话,意味深长。
陛下身体强健,就连平日的伤寒发热也是屈指可数,看来,他这个大皇子怕是要等上几十年了。
“那,我们怎么做?!”
“等”
一个字,言简意赅。
“等!?”
侍卫低呼一声,一时有些不解,等缓过神来,直道殿下英明。
手中弓箭光泽明亮,抬手碰了碰紧绷的弦。
“嘶,还挺锋利。”
李煭眸色深沉,将弓箭放在一旁,垂眼扫过,眼底晦暗不明,隐隐浮现一丝运筹帷幄的笑意。
当然是等,等别人有所动作,他相信很快就会有结果。
不过,现在最要紧的还不是皇子换母的事。
“对了,让你去打探的地方如何了?”
谢冲一愣,反应过来殿下指的是德善山庄。
“属下探过了,山庄之人除了每月一次的义诊,就是研学医术,并不外出,且大多是学徒或者是…老庄主救济之人,并无武功。”
李煭慢悠悠掀开眼皮,略显圆润的狐狸眼定格在谢冲身上一个虚无的部位,以一种微微惋惜的口吻。
“……那,可以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