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是参观卫扶光的家,其实这处福地灵气充裕,宛如置身灵脉深处,几人都是天资上乘,随意逛了逛,便不自觉开始修炼。
卫扶光和江风归都是剑修,本来各练各的,却不知怎么,忽然成了互相讨教。
江风归的本命灵剑唤做灵犀,卫扶光的本命灵剑名为浣月,听上去都有些温柔灵动的意味,可事实上并非如此。
江风归是火灵根,又曾置之死地而后生,有几分“凤凰涅盘”的味道,灵犀剑恰好是以凤凰火淬成,因此他的剑法、剑道刚烈纯净,一往无前。
卫扶光是金灵根,本体又是天赋异禀的龙族,性格却温柔沉静,只是金刚有怒目,菩萨也低眉,浣月剑萃取月华之力,使得他的剑意温柔却致命,就像是凡人戏称的“温柔刀”。
但一龙一凤,一刚一柔,一生一杀,最是难决出胜负了,不过若是能合作起来,只怕二人能以金丹中期修为,逼杀元婴修士。
——以上,是江烟里一边观战一边对莫相思解析情况的说辞。
莫相思狐疑:“你不是法修么……不对,你师尊有剑仙之名,想来你也了解剑修?”
江烟里不由得笑起来:“我师尊什么都懂,是因为他本就是修真家庭出身,天赋高、性刻苦、涉猎广;我虽是法修,可早在拜入师尊门下之前便是会用剑的,虽然不怎么精通,但也还算擅长。”
那边,卫扶光和江风归不相上下,难以决出胜负,便暂时休战,刚巧就听见了江烟里的话。
江风归有些自豪,又有些心疼:“阿烟用剑很厉害。”
卫扶光想起来,江烟里曾一句话带过,她曾经从军远征多年,多的却也没提,想来便是那时候学会了用剑,不由得道:“阿烟谦虚了,你方才能一语中的,点破我和江道友的剑道,已然是于此很有造诣。”
这可不是无脑吹捧,若是让执剑长老来观战,也会给出一样的解析。
江烟里笑而不答,一双素来清澈的眼里,几乎没有人看见,已经有浓重墨色翻涌。
江风归看得倒是明白。
阿烟,他的妹妹,中宫嫡出的镇国公主,本该金尊玉贵长大,喜欢舞刀弄枪也只应该止于君子骑射;她应当穿上最华丽漂亮的裙裾,纵马长街、赤子天真。她这么好,长安城里应当许多郎君都爱慕她,想要博得她青睐;他会挑挑拣拣舍不得叫她出降,会敲打每一个对她心怀恋慕的人——
他曾打算过,若兄妹二人能平安熬过去,他登基后便禅位给她的。
太子只是个病弱的吉祥物,可镇国公主,却有天下归心之威。
无论哪一种可能,无论哪一种结局,都不该是她卸下红妆长裙,燃烧着年轻而有活力的生机,去瘴气与野蛮相错的南疆、苦寒与荒芜交织的西域,执剑握刀,拼尽毕生力气,落得残生孤苦。
他比谁都不愿她再次执剑。
心绪翻涌间,卫扶光已眉眼温柔地看向江烟里,认真道:“你本可以当剑修的,但你选择了当法修。甚至,你若从秘境回去,跟谢师叔讲你想转学剑,他也至多责骂几句,而后还要明里暗里跟人炫耀,后继有人。”
——或许曾经,用剑是身不由己;但到如今,你已有了选择的权力。
江烟里听出这层意味,定定看他一眼,而后粲然一笑。
她站起身,冲着江风归大喊:“灵犀剑借我一用!”
江风归毫不犹豫将本命灵剑递给她。
灵犀剑握入手中,却并没有半分排斥的意思,它感受到了和自己主人一样的血脉,一样的刚烈不可摧,剑身嗡鸣,爆发出赤金的微光。
恍然间,眼前的绿草茵茵,换作尸山血海;盘旋的白鹤青鸾,化为秃鹫夜鹰。
江烟里抬眼看向卫扶光:“敢请师兄指教?”
卫扶光被她眼中沉沉血色杀意所摄,却并未退缩半步,脸上扬起一个笑,浣月剑横在身前,无需说话,已是接战。
旋即,两人同时动作,缠斗在一处。
卫扶光剑法精妙,得大师真传,每一剑都正气凛然、煌煌不可侵犯。
江烟里却不然。
莫相思有些疑惑地看着战局——江烟里没有任何“剑法”可言,每一次挥出,都只是最基础、最简单的招式,别说玉山剑门、天衍宗的弟子看不上,就连他这样的医修都觉得太过普通,平平无奇。
更何况,卫扶光是正儿八经的天才剑修呢。
不出三招,江烟里必败。
莫相思笃定地想。
但出乎他意料,江烟里就凭着那简单的招式,撑过了足足一刻钟;待到一刻钟后,竟然隐隐压过卫扶光一头。
……这也太离谱了吧?
莫相思十分震惊,而后格外不解。
他倒没想过,是卫扶光让着江烟里,毕竟他亲眼看见,卫扶光调动了所有擅长的剑法,连平日里从不显于人前的杀手锏也用出来了。
可偏偏,就被江烟里给压住了。
江风归看出他疑虑,难得没有出言讽刺,只是低声道:“你是医修,自然看不出其中门道。”
顿了顿,才解释:“阿烟的招式不能称之为剑法,是因为简单。可大道至简。修真界大多数剑修,是在寒风峭壁中日复一日练出来的,这固然辛苦,却并不危险;但阿烟是直面着血海尸山,成则生败则死,经过了生死与战火的淬炼,必然心性更加坚定,因为……”
“因为我退不了,输不起,死不甘。”
说话间,江烟里和卫扶光同时收了手,江烟里笑盈盈接过江风归的话头:“若退,则填上同袍生命;若败,则填上黎民百姓;若死……我死了并不会有太大的影响,可实在是不甘心。”
她看向手中的灵犀剑,眼里划过微光,而后爱惜珍重地抚上剑身。
一身青衣被微风吹起薄纱,宛如春水起皱,就像是她这个人一样,温和包容,又静水流深。
她将灵犀剑递还给江风归,含笑道:“多谢哥哥。”
江风归接过灵犀剑,打趣:“被你使了一回,往后怕是要嫌弃我这正经主人无能了。”
江烟里失笑,而后难得脸上露出了生动的戏谑神色:“那你叫灵犀赶紧死了这条心吧,我如今,更愿意做一个法修。”
这样就很好。
不管是剑,还是别的什么——譬如往事,譬如不甘。
她从来都拿得起,放得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