娄中贵在司马策身旁为他侍宴。
一盏宫廷蜂巢糕呈上来,司马策看了一眼:“太甜,赐与易卿吧。”
于是一个小太监从中贵手中接过,小跑下了阶。
赵国的中书令秦怀见内侍端了盘子朝他走来,以为是司马策赐食,忙起身相谢,正当揖礼时,发现内侍拐了个弯,奔着易禾的案前去了。
他面色略有尴尬,又不欲被人误会,于是将错就错,仍是郑重行了一个缓礼。
“陛下,此次出使大晋,国君命下臣带了一位术士随同。”
随后那术士打扮的男子也起身向司马策行礼。
“此人精通奇门遁甲,不但能卜算天时,亦能点石成金,还望陛下赏脸一观。”
司马策这才看了一眼那术士,这身打扮倒是跟拂尘子很像。
不过也合理,所谓术士无非就是儒生道士或者方士。
总归是差不离的行当。
想起拂尘子,他忍不住笑了笑。
他会什么卜算天时,全靠攻心而已。
那一身功夫载着,说什么便是什么。
于是道:“术士中我大晋也不乏一些高明之人,只是朕有一句话,希望秦大人回去带给你赵国国君。”
“还望陛下赐教。”
司马策笑笑:“这些年,朕所见所闻,十个高人中,有九个是为了骗钱的假术士。”
这话让秦怀有些下不来台,余下三国使臣都等着看他的笑话。
秦怀讪讪道:“那就还剩一个,或许……”
司马瞻捏了酒盏在手,开口打断了他:“剩的一个,是为了骗钱的真术士。”
殿下开始传出一阵阵窃笑声。
易禾趁着无人注意,慢悠悠地吃了几口菜蔬。
这一天下来,她早就饿狠了。
……
“不过,若说点石成金,现在殿上就有人可做。”
司马策说完,抬眼看了看易禾。
易禾起身:“是,陛下。我大晋开国之初就有旌阳令许逊可点石成金,以足逋赋。”
随后又朝众人道:“说起来总有百年之逾了,诸位若想见识,本官便献丑一试。”
她面不改色地说完这番话,心里却怦怦直跳。
所谓点石成金,要么是用药液油液涂在铜铅银上使之变色,要么就用障眼法偷天换日,是纯粹的骗术罢了。
整个太常寺里只有白青会此术,她会个屁啊会。
白青可以,那是因为他的许愿池里养了只王八。
陛下下次装大时能不能先通知她一声?
……
司马瞻先出声:“本王倒觉得,点石成金折纸为马的幻术,只要留心,人人都能得其要领,也不一定非要在这大殿上看,皇兄以为呢?”
司马策颔首:“那便再择良机请赵国术士献艺好了。”
于是秦怀便同带来的高人一起垂头丧气地落座了。
此时舞乐响起,宫女们盈盈入殿,为众人再上美食。
司马策看了眼面前刚送上来的脍鱼莼羹,又道:“太腥了,赐给易卿。”
……
易禾正在礼序单子上用功,协律郎和太乐令都有些年轻,她想再去叮嘱一番。
见内侍端着赐食而至,只得起身遥遥冲司马策行了礼。
大晋的宴仪讲究左殽右胾、分餐而食。
易禾作为太常寺长官,虽说官衔颇高,但此时也只能作为一名高级侍者陪宴。
她自己独有一桌小案,上边也只放了些小食。
除却几碟干果凉菜,还有三五点心,是食不得大荤菜色的。
总之就是别人吃着她看着,别人聊着她干着。
如果陛下需要她侍宴,那就再加一条,别人坐着她站着。
……
陛下大庭广众之下,一而再地赐食,让易禾心中属实难安。
一则当着众多使臣的面,此举太过引人揣测。
二则就算本朝这些大臣见惯了,可眼下不同往日的宫廷饮宴,说不准明日早朝御史台就要发难。
他们虽然不敢指摘陛下,但是可以把矛头对准她啊。
什么罔顾国体,肆意食荤,什么居官无守,罪加一等。
劾疏她都替他们想好了。
所以陛下可赐,但是她不敢吃。
……
她出殿寻了自己的几个下属,交代他们接下来的舞乐仪礼,这才又悄悄折回了大殿。
特意在四国使臣身后绕了一圈,每人的案前都看上几眼。
吃食是不是放在左边,汤羹是不是放在右边,陛下的赐食是不是朝东摆着,杯盘是否在该在的位置上。
一圈绕下来,易禾终于安心地回到自己的小案前。
她算了下时辰,约莫再有三支舞乐的功夫,这宴饮就可结束。
……
坐下来也不能闲着,她的目光不断在众人中间逡巡。
主要是看本朝的臣工,坐姿是否端正,仪态是否垮塌。
若有人饮醉了酒,坐成一滩泥,还需她上前提醒姿仪。
大醉的臣工,直接拉到檐下醒酒。
不过今日有使臣在此,她自然不敢这么干,幸而大臣们心中也有数,略有些疲态的,易禾一个眼神过去,就能立时调改过来。
她满意地点点头,不错不错,可以歇息一下了。
眼神不经意略过阶下左首的位置,却见司马瞻神色有些不自在。
起初她以为是不是莼羹里的鱼刺没挑净,被它卡住了。
看了两眼,发现司马瞻总是有意无意地抚上左胸。
眉头紧蹙,面色痛楚。
是了,今天距他上次遇刺不过半月,前几日他下了朝就可回府休息。
今日怕是一直在宫里议事和迎候,伤口吃不消了。
她悄声对身后侍者道:“你现在去知会下侍酒的女官,待会悄悄将殿下的酒换了清水。”
“还有,去给殿下寻个隐囊来,自身后悄悄放下就行。若有人问及,便说殿下有些醉了略靠一靠。”
侍者应声:“是。”
易禾想了想:“算了,还是多寻一些,每席后头都放一个,要做的不留痕迹,让他们以为这是我大晋的宴仪即可。”
如此,应该再无不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