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稍大一些,喜欢和小伙伴们结伴去附近的墓园里玩。
墓园四周都是围栏,入口处的大铁门总是锁着不对外开放。
一面靠湖一面临街。临街那一面为两米高的石墙,靠湖那边为西式铁栅栏。中间有个殿堂里面像锁妖塔似的,呈回字形一层一层四面摆放了成百上千个骨灰盒。还有一些祭祀用的器具。
殿堂北门处有个很大的石鼎祭坛,除了祭坛之外所有设计风格都是西式陵墓风。这种建筑风格在我们这穷乡僻壤的小镇显得尤为突兀。
好在我们其中一个小玩伴的爷爷是墓园的木匠,所以我们这群小朋友可以从侧门溜进去玩耍。
我家这边的民房背靠荷花潭临街而建,墓地相对于马路上人多车杂还是安全些,大人们也不会多管。
我们经常在墓地捉迷藏,在石头做的巨鼎上攀爬,抓香灰打“雪仗”。互相攀比谁认的字多,挨个去指墓碑上的名字和生卒年。打赌谁敢吃墓碑前的供果。还比赛用脚甩鞋子,看谁甩的更远。
有个小男孩用力过猛鞋子甩得老高,飞出去正好砸烂墓园中间大殿的气窗玻璃。
几个小伙伴给他壮胆,鼓励他去找管理员拿钥匙进去捡鞋子。
可男孩透过门缝看见大殿里堆了一屋子的骨灰盒吓得直摇头。最后只好放弃那只鞋子了,光着一只脚回家挨骂。
白天在墓园闹腾,冒犯了那么多亡灵,做的荒唐事多了,我觉得有些良心不安。可是不同小伙伴们一起闹腾,又显得我不合群。他们会说我是胆小鬼,会讨厌我。
我不想被讨厌,也不想没礼貌,所以会趁晚上偷偷跑进墓园来鞠躬道歉说对不起。
有几次被妈妈发现我大晚上溜出去,回来后免不了一阵毒打。
记忆深处,我经常挨打,除了真的调皮,还有一个原因。每次哭过以后会格外困倦,一秒入睡。母亲觉得这样很省事,免得我跑出去惹事生非,懒得带我的时候,给我一顿揍哭。睡着便安逸了。
坐东向西的屋子里日照时间太少,南面邻居院子里两棵高大的梧桐树遮住了他家整个院子,也挡住了我家仅有的一点阳光。
日照不足,墙壁和地面返潮,偶尔散发出霉菌黏腻湿滑的气味,让人感觉沉闷压抑。
墓地开阔,那里的空气反倒清新一些。
园内有小花坛,围墙边种植了很多爬藤类植物,一年三季都有美丽的花朵。
金银花,凌霄花,蔷薇月季之类的……
某一次我和小伙伴们在墓园里玩耍结束后,一起结伴回家。
在孩子群里我年纪最小,腿最短。他们走得快我追不上他们。
我一个人走在最后面。当时一阵凉风爬上脊背,感到一阵寒颤。我下意识地回头,一抹白色映入眼帘。
是个年轻的小姐姐,目测二十出头的样子。黑发披肩柔顺丝滑,透着一些淡淡的柔光,面色白净得没有一丝血色。
我仔细打量,原来那扎眼的白色是她身上的白色长袍。
她长得很美很好看,在我家这样平凡的小镇里,很少有这么美丽的姑娘。
我静静的停留在原地凝视她,看着她向我飘来。她看上去纤瘦得若柳扶风体态轻盈,身体若隐若现。身上的白袍飘逸得随风舞动!
与如此清透秀丽的姐姐对视,让我有一些脸红。
“你…………你……好漂亮啊!”我怯生生的对她说。
小姐姐闻言掩面而笑,眼睛弯得像月牙,黑色的睫毛纤长。
她压低身子凑近我,嘴唇上像覆了一层薄霜。唇色浅白,唇齿未动我却在脑子里听到她的声音。
“唉~”小姐姐低眉轻叹一声“一直下雨,衣服都湿透了,我的屋子积水很久了,帮我叫人修理一下吗?小妹妹。”
靠近了我才发现她眼珠很黑很黑,像黑曜石那般漆黑通透却没有眼白。
我没有见过这样的眼睛,感觉十分奇特。能感应到她灵魂纯粹没有恶意很甜美。我想问她为什么这么年轻就住在这里了,平时不都是一些上了年纪的爷爷奶奶吗?
我能看见这里经常有很多爷爷奶奶飘来飘去,偶尔会向我问好。因为不认识,我也只是点头致意不会和他们交谈。
那个时期我才两三岁,没听过鬼故事,没看过恐怖片。对鬼魂的概念比较模糊。
我只当墓园是一个大型的老年乐园,并不会感到害怕。反倒是小伙伴们,有点风吹草动就一惊一乍的反应会吓到我。
可是这个姐姐的出现,让我有点意外。我没想到这老气横秋的地方竟然也有年轻女子住进来。
她是那么美丽,她的眼睛仿佛能读懂人心,只是与我交流了一下眼神,就满意得飘了回去。离去之前还夸了我一句。
“真可爱!”
哈!她说我可爱?被人夸赞的感觉真好。
周围的大人们觉得我平时不言不语,从来不主动与人打招呼,不够活泼。也不会表现出对我的喜爱。我很少能得到赞美,这位姐姐的笑容和夸奖让我感到有些暖心。
她怎么那么自信我会帮她呢?既然如此信任我,那我定不会辜负她的嘱托。
我在心里默默地记住了她的请求。
后来我再次溜进墓园,直奔石匠的小屋。
墓园最右边是连排的一些瓦房。那是木匠的工作室,木匠只有工作时间在这里。而左边靠门口有个小平房,住着一个石匠爷爷。一个人独居刻碑为生,无论何时他都在。
腼腆的我,不好意思直接开口麻烦别人。从那天以后,我每天放学就跟着石匠,跟着他进进出出,蹲在他身边观察了好几天。
终于他忍不住,主动问我有什么事。
我说有个角落盛开着的凌霄花很好看,但是那边有积水,想到围栏上摘花怕弄湿鞋子。
石匠爷爷冲我嘿嘿笑了一声,放下手中的凿子。我领着他,随着心中感应走到墓园西南角。
墓园西南方向有一块茂密的植被。灌木与杂草丛生遮挡住了阳光。使得靠近角落里的几个坟墓附近长了一层青苔,非常阴暗潮湿。
苔藓茂盛的区域,还有一块小水洼。看来应该是前些天下雨留下的积水。
我们走过来,才注意到水洼旁边有个新坟。墓碑上有一块彩色小照片,是那个姐姐明媚的笑容。
看来是这些积水无法排出。湿气影响了她,难怪姐姐会觉得不舒服。
新坟周围的地面上遍布红色碎纸屑,这是名为“一串红”鞭炮的残片。坟上还有一束鲜花,洁白的百合被红色玫瑰簇拥着,静静地躺在墓前。
新鲜的花束如此娇艳浪漫。本地祭奠用的大多都是塑料假花。用真花祭拜,可以看出祭奠之人浪漫且情真意切。
石匠爷爷去围栏边扯下几根青藤,用藤蔓做了一个简易的扫把,把墓碑前的积水清扫干净。
他整理完,见我盯着花束发呆。赶忙提醒我说“喂!小朋友这可不能拿走,死人的东西不能拿,爷爷帮你去围栏上摘几朵花,可不能动啊!”
他以为我是想要这束鲜花吗!虽然那时候小,也明白别人的东西不能拿。
更何况那是爱人送的。
石匠爷爷和我说了这个姐姐下葬当天的事。
他说“听说是大学生,很年轻所以印象深刻”
“听说这孩子突发疾病,没抢救过来,死在医院病床上。原本有个相恋多年的男朋友,毕业后打算结婚的。没想到天不遂人愿”
“那男孩偶尔还会带着鲜花来祭奠她。”
听石匠说完我就明白了。
原来那白色飘逸的衣服不是丝绸,而是太平间的裹尸布。
在恍惚间,我的眼睛里出现了一幅画面。
姐姐生前穿着漂亮的连衣裙,和男朋友在校园里开怀大笑的样子,以及她男朋友在墓前跪下崩溃大哭,在众人的搀扶下满身悲凉离谱的背影。
一幕幕画面涌入我的眼眸里,就像看了一场微电影,姐姐的一生就这样简短的结束了,真令人惋惜。
我忍不住上前摸摸墓碑的一角。那个只比我矮一点点的墓碑。
我在心里对她说:“既然在这里安了家,那就是好朋友了。你和这里的爷爷奶奶们玩不到一起吧!不如我带我的朋友来陪你玩?”
后来我就介绍了小伙伴给她认识。但是小伙伴们都看不见,还说我喜欢装神弄鬼。装的不像,一点都不吓人。
只有平时玩的最好的小男生,背着众人悄悄地说相信我。叫我不要再和别人说能看见了,说了都会害怕我和我绝交的。
他是我认识最有绅士风度的男孩子,是童年最好的伙伴。可我不能答应他,我觉得自己没有撒谎。
再后来,果不其然,小朋友们都讨厌我。他们说我嘴里没有一句真话,不想和骗子交朋友。
唉…………
六岁后,我去乡下读小学,很少来墓园。就再也没见过那个漂亮姐姐了。
除了墓园,我平时还喜欢去一个地方玩。
我家离汉江也很近,走路二十分钟。汉江边的堤坝上有个六角亭,清朝时期就有了,可惜文革时拆了。拆完以后,那附近频繁出现尸体,不是疯了就是被杀害。
要寻死都要扎堆,上赶子死一块儿吗?那地方可真是风水宝地。
命案多了,镇上又斥巨资将亭子重建。名字是亭子,其实就是一座塔楼。像托塔天王的塔一样。
政府还花重金去外地请法师过来做法镇压。摆了n个石碑在那边,围了一圈。
小时候的我只见过鬼,没见过尸体,六岁之前鬼魂们也还不曾欺负我,所以我对这些东西无所畏惧,总是偷偷溜进塔楼里玩。
那边夏天纳凉最好了,躺在亭子里的长椅上休息。旁边树林里也有一大片无名荒坟。
偶尔一阵阴风吹过来,像一双柔若无骨的双手,穿进我的长发里,头皮里都是透心凉的。
六角亭这个名字很符合它的特征。亭身六个角,六个面。楼里门窗紧紧锁住,从外面透过窗户看里面,墙壁上挂满各种神佛画像以及经文。窗户里侧密密麻麻贴了一些看不懂的黄符。
明明房间中间空荡荡的,却像是镇压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在里面。
每到特殊日子会有和尚来做法事,某次被他们发现我,给我一顿批评赶了出去。恨不得吃了我一样。
大人们不允许在这里玩,他们怕我破坏石碑还是破坏符咒?我才不是那么爱搞破坏的小孩子。
可我喜欢一个人独处,喜欢寂静的环境。总是偷偷在这里睡午觉。以前没有空调的夏天,都是这么过来的。
小伙伴们不敢来,我想是怕挨揍,除了凉嗖嗖一点,好像也没什么啊!这里比我家那片安静多了,一个幽灵也没有,耳边清净的很。
春天青草芬芳的季节,我还喜欢在亭子外面的草地上打滚。
堤坝的坡度很长,从高坡一直横着身子滚下去,反复多次很好玩。我一个人欢快地与大地亲密接触,与湿气亲密接触,所以年纪轻轻风邪入体,十几岁的我就风湿老寒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