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蛟认识何不染才第三天。
老实说，何不染此人……很难评。
说他好吧，他又太爱捉弄人，凡事以钱为主，无缘无故绝不会拔刀相助。
可说他坏吧，实质性伤人的事目前是没见到他干，甚至从某种角度讲，对她还挺照顾的。
非要用一个词来形容，或许“神秘”更合适。
何蛟站在他的立场想象过——如果自己死了，却依然能在世界上活动，不需要吃饭，修为又很高，那自己会做什么？
当然是攒钱干自己喜欢干的事。
如果这俩事儿是一件，那更妙。
但是何不染在干什么？
他成为了破障师，并且寻找一个一起破障的搭档。
难道他喜欢冒险？
不。不是的。
爱冒险的人，喜欢刺激，充满好奇心，精力充沛。
何不染不是这样。
他对打杀不感兴趣，平时除却拿话逗弄她，干什么都是云淡风轻的。
很难看出他对什么东西感兴趣。
若说是求财，凭他这身本事，肯定有其他更好的选择。
既如此，他干这行就是别有所求。
所求为何，何蛟说不好，但从直觉来看，估计和仙门有什么关系。
想到这里，她有了应对的方向。
“我心里当然有你，不然怎么会拼了命去救你呢？”
何蛟平静地看着他，“帮助小针，是我为了救你对她许下的承诺，承诺人是我，所以她的一切需要都由我来负责，我会尽量不给你添麻烦。”
“如果我不同意呢？”何不染的声音听不出感情。
“你会同意的。”
“为什么？”
“因为你恨仙门，而她恨修士。”何蛟吮了一口果肉上的汁液，“也许她要做的事，跟你做的事有关，或者，就是你要做的事的一部分。”
何不染不吭声。
何蛟继续道：“其实，主人对此事也有怀疑。”
改变的称呼，意味着接下来的立场要变化了。
临别和方墨对话时，何蛟嗅到了一些不寻常的气息。
疑点一。
献天门的地盘出现障区，他们自己没破，却让方墨所在的师门派人跨区破障。
当然，这也可以用没把握，所以找人帮忙来解释，但这样一来，第二个疑点就出现了。
何不染说过，仙门很少进入障区，一旦进入，则必杀障源。
这句话单看没什么，可是如果上面的假设成立，这一条就会变得莫名其妙起来——仙门可以为了帮忙或报酬才出动，可如果解决不了呢？难道要冒着折损弟子的风险硬解决？
疑点三。
除去方墨师门的援助行动，方墨本人遇事时，下意识找献天门解决的行为，也说明了两个门派间的关系不是平级，而是有依附或尊卑在其中的。
既然如此，障区出了事，献天门理应主动调查才对。
哪怕他们不敢入内，起码要封锁一下障区吧？
但是什么都没有。
方墨的师门也奇怪，死了徒弟也不及时派人来处理，还要一个小姑娘费尽心思偷跑出来找，这算什么？
疑点四。
从山上出发时，何不染就好像知道方墨的来处。
自然而然将她归到了自己“有过节”的一方中去。
现在他们进一步知道，方墨的师门比献天门大，而且和献天门关系紧密。
如果何不染了解门派间的关系，那他甚至不需要求证，就能猜到方墨师出何门。
“主人让我留下方墨的东西，这其中没有私心吗？”
她凝视着何不染的脸。
有那么一瞬，她在怀疑。
何不染让她不要勉强的时候，是否有了解决障源的对策？
何不染向她走近了一步。
“那蛟蛟呢，为什么要说那样一个故事？那故事是真的吗？”
他低头凑近了她，冰冷的气息自他口中浅浅溢出，拂在她了皮肤上。
其实，说完那个故事后，她就意识到自己露出了破绽。
不过很快她就稳住了心神。
墓道中的诗句用典多，说明要筛选的不仅仅是现代人，还得是一个有一定文化程度的现代人。
所以她是不是却旧人，也许并不重要。
于是她打哈哈道：“却旧人记忆如何，主人知道得清楚，何必多此一问呢。重点是，你希望我跟方墨交往，培养友谊，再借着朋友的身份，向她探听你需要的情报，不是吗？”
“听你这口气，是不想做？”
何不染的声音并不严厉，却极具压迫感，好像每一个字说出口都灌注了灵力一般。
“当初你说愿意事事听我的，只要我不让你手刃无辜，如今是要反悔吗？”
何蛟赶紧解释：“不，你要探听情报，我义不容辞，但靠背刺小姑娘来达成目的，我的演技恐怕没有那么好。而且屁股决定脑袋，对方虽先一步递出橄榄枝，可她给的情报未必就真。与其如此，培养一个拥有共同目标的人，不是更好吗？”
她还没说完，何不染忽然抬手，一把捏住了她的下颌：“你在教我做事？”
他没用多大劲，神情也不凶不猛。
只是那只手冰冷而柔软，仿佛一条毒蛇，正环着她浅浅吐信。
何蛟盯着他，心中忽然泛起了一种了无生趣的渺茫感。
说到底，何不染只是一个商人。
不管他们之间如何相称，可能在何不染眼里，真正坐实的只有“仆从关系”。
请客、赠衣也可以是安抚牛马的把戏，悬殊的实力在前，只要他想，杀掉她也不是没可能。
毕竟在这鬼地方，嘎掉可以有一万种理由，没有人会追究，因为没有能力去追究。
事实上，自从离开小柳村，那种从古墓中死里逃生的庆幸感就没有了。
回忆过去，也迫使她重尝了上辈子临终前的心境。
当环境恶劣，亲友死绝，系统任务难得要死，世界上再没什么值得留恋的时候，活着固然好，死了却也不过如此。
“道不同不相为谋，你实在要杀要剐，我也打不过你。”
何蛟一口咬住都夷香果，然后从袖子里摸出银子，“这五十两给你，你跟小针一人一半。你这边呢，救我一命之情，我已还你，二十五两算学费和服装租赁。
“至于小针，她冒犯你，你不想留她情有可原。但她那么说话也是事出有因，你大人大量放她一马，让她觅条活路吧。”
“你要说的，就这些？”
何不染的眉毛微微压下来。他声音低沉，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中挤出。
“……”何蛟想了想，“不要让我太痛苦。”
这可真是句糟糕的台词。
一切都太不真实。包括她几乎消失的求生意志。
她不是一具等待报废的机器人，鱼肉对上刀俎，如何不疼。但想到可以逃离这个乌七八糟的世界，她的心情居然也不是很沉重。
假如这个世界不是臆想出来的，那么证明灵魂真实存在，那她有没有可能，在其他世界遇见亲友？
不过这个世界的穿越者，有没有可能是她认识的人呢？
那她该走还是该留？
在她犹豫之际，下颌竟松快起来——何不染居然撤了手。
随即，他衣袂翻飞着跃上了屋顶，未等何蛟看清他的神色，就像只灰隼般轻捷地飞入了夜色中。
何蛟：？
所以刚才是怎样？试探吗？还是……丢下他们跑了？
何蛟看着他远去的背影，三口两口啃完了手里的果子，带着果核回了屋。
小针已经吃完了手中的果子。
她的眼眶有一点红，但人却是平静的。
显然，她已经处理完了自己的情绪——她真的比一般孩子要坚强很多。
何蛟假装没看到，她坐回自己的位置，用葫芦里的水把都夷香果核洗净，然后放在何不染给她的帕子里叠好收起，这才开腔道：“好了，我们来场大人间的谈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