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楚,林州,楚王府。
议事大厅之内,王座之上,是新任楚王曹景志。王座之下,分列两侧的,是如今南楚的文臣武将。自曹景志宣布南楚“奉高祖遗命,勤王平叛”,将如今占据朝堂的景帝曹景琰视为“伪帝”。南楚一切军政独立,不再听从朝廷诏命。曹景志就在楚王府设置“小朝廷”,广纳贤人异士,大有欲与“伪帝”南北抗衡之势。只是在地域上,多少有些寒酸。
如今在这议事厅内的众人,便是曹景志,争夺天下,一展宏图的根基班底。
今日曹景志的脸色十分难看,阴沉不说,眼神中更是透露着狠戾和杀气。整个议事大厅内的氛围,冷到了极点,无人敢发出一点动静。
关于曹景志派遣独孤角为巡狩使,前往鬼州要梁要人一事,并不是什么隐秘之事。现如今从鬼州送回来的那装在木匣之中的人头,与那封慷慨激昂的讨贼檄文,同样被众人所知。
“众爱卿,今日已经是第二日了,还是没有人想要开口说些什么吗?”
曹景志阴沉的话语,犹如一声声催命钟,敲在大厅之内众人的心口上,令人直感后脊发凉。
南楚刚刚宣布与朝廷决裂,鬼州就叛出了。这就好似原本一副到手的牌还未看时,仍有几分胜算。等押上了豪赌,结果拿起来后,却发现,毫无胜算一般。
等待片刻后,依旧没有得到回应。此时曹景志心中忽生出一股失落和无助感。这种感觉是他在做世子时,从来没有过的。这一刻,他甚至有些后悔了。后悔那一晚,那一剑,以及因为对曹景琰的报复之心,宣布与其对抗。现在,一切都在朝着自己不利的方向发展。自己手下这些所谓的忠臣良将,也不过都是一些无胆鼠辈。
“王上!”
一声铿锵有力的呼喝声,将曹景志从妄自菲薄中惊醒。
抬头看去,只见一身穿官服,发须皆白的老者,从文臣队伍中间迈步走了出来。
此人曹景志并不陌生,是历经三代楚王,更是曾经担任过自己幼时蒙学老师。
王静先,曾官至林州都督,年老暮修,养老归家。在曹景志宣布脱离朝廷后,又重新回到了这里,成为了一名参议郎。
原本曹景志是想要封其为太傅,却被王静先拒绝了。老人给出的理由是,不合乎规矩礼法。如果自己能活到曹景志成为皇帝的那天,再封自己也不迟。
看到老人此时此刻站出身来,曹景志顿时感觉心中生出一股力气,脸上也不自觉的露出笑容。
“先生,您可是有话要对孤说?”
王静先躬身朝着曹景志行礼,开口道,“老臣并无话要对王上说,老臣需要对王上说的话,早在十几年前的时候,就已经都说完了。”
曹景志一愣,有些没太明白。
不等曹景志开口询问,王静先已经继续开口说道:
“老臣是有话要对这大殿之内的诸位臣工说!!!”
说完此话,王静先竟是直接走上前去,站定在王座之下,转过身,看着站在大厅中的众人。
“你们这些小东西,有一个算一个,哪一家不是世代生活在南楚林州这片土地上。你们祖辈难道没有留给你们家训吗?食君之禄,为君报死。我南楚之地,潜龙振羽。”
王静先铿锵有力的话语,掷地有声,他所说的这些话,在场的所有人,无不明白。
这大禹王朝,乃是曹氏三兄弟当年共同浴血奋战、舍生忘死所夺取。最终,长兄为皇,次兄为楚王,三兄为唐王,守在家中的四弟,封为北海王。
“兄死弟及,自古以来的规矩。那曹景琰不管用了什么手段,灭了晋州曹氏皇族,那这天下就应该是有我南楚曹氏皇族继承。无论如何也轮不到他北海曹氏皇族。如今,那‘伪帝’偷天换地,不得人心。我们南楚此时站出来,匡扶正义,乃是顺应天命。不过是小小挫折,就吓破了尔等的鼠胆。你们这群小东西,真应该早些回家,跪在宗祠之中,自戕谢罪!!!”
王静先一番话说完,直接一甩衣袖,侧身傲然而立。
大厅内静轶片刻后,终于又有人站了出来。这次站出身的,是刚刚被曹景志从林州刺史提拔至林州都督的廖峰。
廖峰先是朝着曹景志行了一礼,随后又朝着王静先行了一礼。
“王老先生这一通大骂,真是令人振聋发聩。我南楚从不缺乏血性男儿,只是我等长时间偏于一隅,忘记了先祖的荣耀,此事我等的确该骂。”
说着,廖峰又是朝着王静先行了一礼,随后继续开口说道,“让王老先生在耄耋之年,还要为我们这些小辈动怒,实属不该。接下来老先生不妨在一旁休息,且看晚辈,如何?”
曹景志对于廖峰此时能站出来,十分喜悦,听到廖峰的话,也是急忙开口,“来人,为我恩师看座。”
等到王静先安安稳稳的坐在了王座之下,廖峰也开始了他的演讲。
长袖一甩,廖峰转身,面对一屋子的同僚。此中人,尽皆士族出身,多青年少壮。或是从军十载,或是苦读志士,亦或是家族传承。今日能站在这里之人,无不心怀壮志。
“诸位,大厦将倾,只要我等坚定信念,定会是那挽天之人。如此青史留名,光宗耀祖,扶龙之志,难道各位就真的能无动于衷吗?”
大厅之内,众人目光紧盯着廖峰。
“我知道,如今的形势看似对我南楚不利,诸位心中都会有些忐忑不安。我想,即使是王上,”廖峰转身对王座之上的曹景志先行了一礼,随后继续说道,“恐怕面对现在的局面,也难免心中打鼓。”
此话一出,王座之上的曹景志虽依旧保持一脸肃容,身形却下意识有些晃动。
“我要告诉诸位的是,你们所认为与我们不利之事,皆是相反,对我们有利。诸位先不要感到惊讶和质疑,且听我一一道来。
第一点,曹景琰占据晋州等五州之地,五州之内,政通明和,百姓无不津津乐道,可谓是得了民心。但我却觉得,曹景琰讨好百姓的做法,得了民心,却失了氏族之心。晋、河、邢、贵四州的豪门世族,是不会忘记,那坐在王位之上的,是出身卑微的北海皇族。他们虽暂时向其妥协,但只要风向一变,人心可用。
第二点,西秦、北幽,作为我大禹王朝战力最为强盛的两地,时至今日,也不曾否认与承认‘伪帝’的正统之位。且不说这两位执掌大禹王朝两把利刃的异姓王,有无不臣之心。只要他们不表态,我们就有机会争取他们。尤其是与我们临近的蒙州,如今正处于战火之中,我们大可派出使者,送去粮草。
再说这第三点,我们刚刚举旗要与‘伪帝’对抗,鬼州就宣布脱离了我南楚。这看似是一件对我们及其不利之事,但实则却是一件大好事。原因有二,其一,如果等到我们与‘伪帝’短兵相接时,鬼州再反,背后捅刀,后果将会是毁灭性的。其二,就算如今鬼州叛出了我南楚,但我想,其绝对不会归顺‘伪帝’。很有可能,此事和前太子曹景风有关。鬼州之力,我们未尝不可一用。”
廖峰此三点分析,可以说是将众人心中的担忧说尽。从不利到有利,廖峰每一句话都说的有理有据,掷地有声。
“廖都督,”
身材高大健硕,一脸络腮胡子,虽未身穿战甲,但依旧能感受到一股浓重的沙场气息。
说话之人,南楚大将军,出身曹氏宗亲,曹丰。
“曹将军,何事?”
“都督既然将我们的处境分析的一清二楚,想必都督已经有了应对之策。刚才那一番话,说的我是热血沸腾,你不妨就直说,咱们南楚要想争霸天下,接下来该干些什么。”
没有理会曹丰的询问,廖峰将目光看向了曹景志。今日自己的话说的已经有些多了,接下来再想说些什么,定要征求王上同意才是。
廖峰的眼神看过来的一瞬间,曹景志就知道了其用意。像这样有想法,知进退,懂分寸的臣子,只要不是脑子有病,哪个君主不爱。
“廖锋,孤授你专权之责,统管林州大小事务。”
不等廖峰开口谢恩,坐在曹景志近前的王静先,率先起身开了口。
“王上三思啊,如此,这廖峰在南楚就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啊,咱们可没有这样的先例。”
曹景志摆了摆手,“恩师勿要多言,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孤对廖都督信得过,我南楚必将在廖都督的统领下,度过此次难关。”
“臣廖峰!”
廖峰跪倒在地,几近痛哭流涕。
曹景志从王座之上走了下来,快步来到廖峰身前,亲自将其扶起身。
“廖都督,快快起身,”
曹景志拉着廖峰的手腕,郑重的说道,“孤和南楚,就交给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