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重的劳动已经压弯了冯有德的腰,他掀起眼皮看了郭温一眼,不由腹诽:不过一个区区的百夫长,看把他张狂的!
嘴上却说:“郭家小子,你找错人啦!我已经不是咱屯子的里长了。如今屯子里管事的是陈九叔,你找他吧!”
郭温微微皱眉,不过走了几年,屯子里的变化也太大了!
在他的想象中,桐树屯如今应该是愁云惨淡,吃了上顿没下顿,一家人顶多就一件破衣烂衫。
可如今看来,虽然人口少了许多,但大家身上穿得整齐干净,农具也都是半新的,人人两颊有肉,眼里有光,根本不像是过苦日子的样子。
没多久,陈九叔被人喊了来,见郭温这个样子,不冷不热地问:“郭家小子,你还活着?”
郭温脸一沉:“陈九爷,你这是啥意思?”
“没啥意思,”陈九叔翻起眼皮盯了他一眼,“俺们不知道你去了哪儿,你总归不是不知道自己家在哪儿吧?
“一走这么些年,咋就不知道寄封信回来?
“别的不说,你老子娘你都不惦记?”
郭温被噎了一下,脸上也有些发烧,赶紧解释:“九爷,不是我不给家里写信,实在是我在外头打仗,今儿在东边,明儿在西边,有时候刚打完回来,没顾得上吃口饭,就又得去打仗了……
“我这也是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过日子啊!
“我请人代笔写了好些信呢!就是寄不出去,我有啥办法?
“这不是刚一稳定下来我就立刻回来了吗?就是打算接我爹娘跟我去享福的!”
陈九叔脸色缓和了些,叹口气:“唉,小子,回来晚了,你爹娘都没啦!你走了没多久,咱这里就闹旱灾。
“你爹娘病了挺长时间,又挨饿,没能挺过去,都是瑛子给伺候走的。
“他们没了之后,你舅舅就带人来把郭妮儿接走了,你这舅舅可不地道啊,走就走呗,恨不能把家里的耗子洞都掏了是咋回事?这根本就不给瑛子留活路嘛!”
余氏本来一直在车上稳稳当当坐着,此刻皱着眉,挑开车帘,问:“夫君,瑛子是谁?”
她一出声,所有人都呆住了,现场一瞬寂静。
郭温有点慌,赶忙挤眉弄眼给陈九叔使眼色。
陈九叔装作看不懂,转头对余氏说:“瑛子就是郭温差点拜堂成亲的媳妇。
“不过嘛,郭温呐,当初你们婚书也没写,婚礼也没成,你又在外头不声不响娶了媳妇,你和瑛子的事儿就算是拉倒了,对吧?”
郭温一惊,忙问:“九爷,瑛子……还活着?”
“呸!”陈九叔往地上啐了一口,“青天白日的,咋说话呢!瑛子活得好好儿的呢!
“就算是猜测着你已经死了,瑛子也没想着再嫁人。就算是想嫁人,咋也得跟你把这事儿掰扯清了。
“谁跟你似的,家里有个定下的媳妇,还在外头娶亲。
“照常理来说,你在外头那都不是娶,是纳,跟你回来的不是媳妇,是小妾!”
村民们也都七嘴八舌附和着。
余氏涨红了脸,又羞又气,但她一张嘴肯定不能跟二三十张嘴斗,只冲着郭温吼:“你跟他们说清楚!我和你三书六礼,明媒正娶!谁是小妾?我嫁你可是低嫁!”
郭温忙安抚:“娘子,你别生气,他们一群乡下人能有什么眼头见识?我跟他们说清楚也就是了,你快回车里去。”
又训斥丫鬟服侍不周到。
然后才转身板着脸说:“九爷,既然咱话说到这儿了,咱就说清楚!当初是秦大娘快死了,说怕闺女没个依靠,非要我娶瑛子。
“我们家可怜瑛子,才答应了秦大娘。
“为啥没有婚书,不就是想着糊弄过去就算了,等过后,我家把瑛子当闺女养着,另给她说个好人家。
“我可从没把瑛子当媳妇儿看过,那就是我妹子!跟妮儿一样的!
“我娘子是我明媒正娶的媳妇,有官府存档,有媒有证,可不能瞎说!”
村民们都被他这无耻言论惊呆了。
陈九叔顿了顿拐杖:“郭家小子,你可真有出息啊!出去几年,胡说八道的本事见长!
“你这话也就糊弄糊弄你身后那女人罢了!咱一个屯子住着,谁不知道谁呢!
“丧良心就是丧良心,给自己找那么多借口干啥?这不脱了裤子放屁吗?”
“九爷,多谢您替我主持公道。”
一道清亮的女声从人群外传来。
村民们自动让开一条道,秦瑛牵着安安缓缓走了进来。
郭温只觉被晃了一下眼。
眼前的女子大约双十年华,身量苗条,穿着一身干净的蓝底碎花布衣,藏蓝色的腰带衬得腰肢纤细不盈一握。
露出袖外的手白皙修长,一看就十分灵活。
往头上看,头发乌黑发亮,发髻简单,只用一根筒簪挽束。
虽是素面朝天,却眉目如画,肤色白腻中透着健康的粉红。
看着有些眼熟,记忆中却没人能对得上号。
郭温便有些呆呆的,这女子虽然装扮也是乡下人,但跟这一群乡下人站在一起,就好像白天鹅误入鸡群一般。
秦瑛神色淡淡的,跟陈九叔再次道谢,然后才转向郭温:“郭温,既然你都把话说到这份儿上了,那咱们之间就当什么也没发生过。
“我本来就不欠你家的,我和我母亲借住在你家,食宿费不曾短缺过。
“我还帮着你们做家务照顾孩子,你走了之后,照顾你生病的爹娘,给他们送终,我也尽心尽力,甚至还典当了我母亲的遗物。
“细数起来,该是你欠我的才对。”
得到消息的赵大婶和赵虎飞奔而来,挤进人群,赵大婶大声道:“对!就是这么回事!咱邻里邻居住着,放个屁都能听见响儿,你们家的事儿我都知道!”
郭温皱皱眉,这人说话也太粗俗了!哦,是赵寡妇啊,那没事了。
秦瑛冲赵大婶安抚地笑了笑,又对郭温说:“虽说你欠了我的,但我这人生来大度,我不与你计较就是了。
“咱们今日说清了,往后再无瓜葛。你过得好了,你去享你的荣华富贵,我绝不去沾边儿。
“同样,我过得称心如意了,你也别来跟我提什么旧情,咱们之间那点微薄的情分早就被耗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