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里不冷,韩牧洲穿了件毛衣,坐在窗边看报纸,漫不经心地抬头瞥了一眼窗外雪景,就看到茫茫雪地里,一身西装身姿挺拔的韩牧潭。
一些以前残存的记忆忽然涌上来,韩牧洲起身,去到老爷子屋里,“爷爷,人到了。”
韩山知晓今天韩牧潭和小沈会到,但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不过一早他就穿戴整齐,努力将自己扮得随和一些,争取不给沈润秋太大的压力。
众人都知他韩家家风严谨,但某些程度上,一般人听到这样的名号难免会紧张,韩山就是担心这些,才没有贸然将亲戚请到家里。
韩牧洲将报纸合好搁在桌面上,回首见弟弟韩牧潭和胡天渝进门。
比起外面的天寒地冻,家里温暖无比,胡天渝进来哆嗦了一下,旋即感叹,“一数九就冻死人,韩爷爷,下次我可不干这买卖了。”
韩牧洲鼻梁上架着一副细窄的黑色金属框眼镜,看向那门框边几乎与门头一般高的弟弟,淡淡打了声招呼。
兄弟俩自韩牧洲十八岁时京城一别,如今已经有十几年未见了。
韩牧洲不禁想到自己从京城出发时,隔着车窗,遥遥地望了一眼面容还略显稚嫩的韩牧潭,如今也已经长成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不由得轻笑一声。
旋即,他扫了一眼韩牧潭空空如也的身后,问道:“你对象没和你一起回来?”
因着老爷子说今天韩牧潭要带那所谓的对象上门,他专程推掉今天所有的工作安排,从酒店转移到老爷子家里等人。
韩山没见着人也是慌了一下,“对啊,小沈呢?没和你一块回来?”
“抱歉,爷爷,她临时有工作上的紧急安排,现在人在科技部。她怕您灰心,就先让我回来和您说明情况。”
韩山点了点头,苍老的容颜之下,脸色虽有些失望,不过更多的是理解,他表情凝重地笑了笑,“来了就好,来了就好啊。”
他又嘱咐道:“你回头问问小沈,什么时候有时间,家里也好见见面。你们工作忙,好不容易来京城一趟是得见见亲戚。”
“牧洲,你什么时候回香江?”
韩牧洲淡笑,“爷爷,等到京城的合作初步敲定,预计还有几天时间。”他不经意扫了韩牧潭一眼,云淡风轻道:“阿潭的这位对象,让爷爷好等一上午,就是不知道是个什么样的人物。”
韩牧洲对他弟弟的对象没有一点了解,但从她一下车就丢下偌大的韩家人去忙碌所谓工作来看,韩牧洲对她倒提不上来有什么厌恶,只是觉得自己耽误的这一上午时间都浪费在了这样的事情上,有些不值罢了。
“老大别这么说。”韩山望了他一眼,“小沈在江南的事情我都听说了,她所处的行业就是这样,忙起来恐怕还真没时间应付这些事情。当年你母亲为了照顾你们俩,不也是江南和香江两头跑?”
“我记得小时候你们俩都要开家长会,以君那是赶完开业剪彩就去学校,结果还是错过了。”韩山念起从前,想到那因病早逝的儿媳,也是有了些感叹之意,“要不是你爸混账,也不至于让以君一个人操持家里,压得一个女人喘不过来气。”
儿子韩兴与两人的母亲梁以君结婚以后大吵小吵不断,梁家地处沿海世代从商,而韩兴则是在京城制内任职,就工作属性来说,夫妻俩完全不适应,谁也容不下谁。
也就是在结婚的头几年,梁以君为了维持这个家庭才放下事业来到京城,生下两个孩子之后便一直想到江南继续自己的事业,然而被家中的两个孩子绊住脚,一时不知该怎么安排。
韩山当时也为两人的夫妻关系急得团团转,但他再急也不好直接插手儿子和儿媳的事情。就在夫妻俩矛盾僵持一段时间之后,梁以君带着两个孩子前去江南,留下韩山继续在京城工作。
梁以君一心投入事业之后,两个孩子全由家中父母,也就是两个孙子的外公外婆照顾,就这样过了几年,梁以君和儿子韩兴离心,办了离婚。
对于这桩失败的婚姻,韩山心里一直存在芥蒂,更重要的是恨家里的儿子没有担当。
两个孩子自然是跟着母亲的户口转至江南,直到梁以君因病去世,老二韩牧潭的户口随升学迁到京城,韩牧洲则是在高中读完就在外祖的安排下去了国外留学,此后再也没回过京城。
总之,韩兴这一辈的恩怨一时之间很难说清谁对谁错。两人都处于事业上升期,韩兴要负责北方的重大建设项目开工,每天忙得不着家。
梁以君更是看家中父母一把年纪还在商海拼搏,放心不下就要回去续任工作。两个孩子反而成了这桩婚姻里最尴尬的存在。
韩山退休之后想到两个孩子病逝的母亲,总觉得是韩家对梁家有所亏欠,这些年也和梁家有颇多交流。但对于和梁以君有恩怨纠纷的韩兴,梁家总是刻意避开提起他。
韩山叹了一口气,苍老的面容多了不少皱纹,“小沈的事业我支持她,你们都不要在别人面前乱说些什么,回头流言传开,想再挽回可就难了。”
韩山有时候不禁想,如果当时自己能让儿媳放手去干,把两个孩子划到自己这里照顾,两人的争吵会不会少一些。可惜斯人已逝,他退休之后将老二接到膝下,终是无法弥补韩家在某些方面的缺位。
韩牧洲不想提起往事,而是看了一眼弟弟,微微阖眼,语气淡淡,“那就等到那位沈小姐什么时候有时间,再来通知我参加宴会。”
离家这么多年,兄弟两人毫无联系,早就已经没什么情谊可言。说得更明白一些,他和胡天渝的关系恐怕都要比他和弟弟的关系近。
那位沈小姐是什么人,什么性格,与弟弟是否相配,韩牧洲一点都不关心。
就像远房亲戚娶什么人、嫁什么人一般,他只会出于情面送上一份新婚礼物,对方究竟如何不是他应该关注的。
韩牧洲起身披上黑色风衣,告辞离开。
出了家属院大门,Arbole已经备好车候在路边,韩牧洲上车前在车门边停顿了一下,望向北方冬日发白的天空,一轮白色的明日正悬在空中,他呼出的热气在冷空气中有了具象,烟雾升空,韩牧洲最终还是踏上车门。
京城的冬天,真冷。
“他们听说您今天取消了行程,问您明天有没有时间参加?”arbole说出这话时还有些犹豫,因为mojo的心情看起来并不好。
但对方催得急,他也只好在这个不合时宜的时间点问。
韩牧洲收回思绪,恢复了一贯的冷厉与沉静,“今天下午的行程不需要取消,我可以去。”
Arbole很高兴,“那我就和他们说您下午可以正常出席?”
韩牧洲点点头,“过几天从京城回香江的机票改为从沪城转机,中间留出两天时间,我要回江洲扫墓。”
Arbole郑重点头,“好,那我下去和他们说一声。”
韩牧洲看着窗外京城街边已经初见端倪的高楼出神。
即便他有所记忆的童年都是在这里生长,但对于京城,他提不起任何言之为‘家乡’的情感。
反而对于记忆中模糊的江南,韩牧洲有些留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