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九章
三月的江南，春回大地，万象更新，早莺啾啾，春燕衔泥，桃红柳绿，微风和煦，到处一派生机勃勃。在经历了一个冬天的肃杀之后，冰川融化，大地解冻，万物再次经过一轮季节变迁的洗礼。
叶苹苹的内心正在做着最后痛苦的挣扎，她必须做出一个决断。整个春节假期，叶苹苹只跟陆自明通过两次电话，没有见一次面。他刚刚借调到政治处，春节假期里忙着写稿子。从内心来讲，她舍不得陆自明。王忠良的确条件优越，这瞎子都能看得出来。可是这个人比较油滑，不大好控制。他的一切自己都掌握不了，有时想见他，他总有一百个理由推脱。前几天晚上十一点打电话给他，他说在陪领导应酬，但是电话那头的环境很安静，根本不像是应酬的场合。更有甚者，有时还不接自己的电话，他有钱有权，多少女人围着他转，鬼知道到底在干嘛。不由得她不起疑心。这点上，陆自明比他要忠厚得多，无论什么时候总是第一时间接自己的电话，而且言行一致，让人放心。还有一条心事，不足为外人道也。就是在和王忠良幽会时，两人已经多次发生关系。她总觉得王忠良那方面的能力不济，不能给自己生理上的充分满足。别看他花样百出，翻上爬下，可是无论怎么折腾自己还是很难满足。一看就知道他是花丛中的老手，不知道有多少女人和他鬼混，难怪关键时候老是掉链子。这层心事太过隐私，羞于启齿，连个可以倾诉的人都没有，只有自己体味。相较之下，陆自明就要强太多，每次总能带给自己充分的身心愉悦。她有时忍不住这么想：最好能和王忠良做夫妻，享受优越的物质条件，和陆自明做情人，享受身心愉悦，那样就完美了。可是，世上哪有这么完美的事情呢？不能再久拖不决。去年以来，陆自明似乎已经察觉到什么，多次向自己发出了通牒，必须要做最后了断了！虽然很享受性爱的满足，但是自己更看重物质条件。哎，要是陆自明的家庭经济条件稍微好一点，自己肯定不会陷入这样两难的境地。她的内心正在慢慢坚定，只能忍痛割爱了！她打算抽时间和陆自明见面，做最后的摊牌。
三月初，孙昭贤结束任前公示，赴任市人大副主任。潘文斌暂时主持市建委工作，市建委的政治格局为之一新。市建设系统的党建工作会议推迟到四月份召开，原本给孙昭贤准备的讲话稿现在改由潘文斌使用。陆自明在三次修改之后，总算过了张如生那关，形成了一篇主要领导可用的稿件。学习别人的稿子一百遍，不如自己亲自写一遍来的收获大。这是陆自明第一次独立完成的大稿件，而且是系统性工作，自己觉得在写稿子的过程中得到了很多提升。而且有了这篇稿子做基础，今后的写作相当于有了一个底，云山雾罩般的迷茫和痛苦，如今也逐渐拨云见日。
三月下旬的一天，叶苹苹决心下定，拨打了陆自明的电话，约定晚上见面。陆自明并不知道电话那头叶苹苹的心思，只当做一场寻常的约会。今年一月份借调到政治处以来，全新的人际环境，全新的工作岗位，带来全新的巨大挑战，相当于自己人生的二次就业。他丝毫不敢分心，全心全力地投入工作中，这段时间与叶苹苹几乎没有几次约会，有点怠慢了爱人，他有时深感内疚。今天晚上不需要加班，早上接到叶苹苹的电话后，心情十分愉悦。仿佛从漫长风雨征途中跋涉回归的战士，疲惫的心灵渴望温柔的抚慰。因此，对晚上的约会充满着期待。已经在新的工作岗位上闯过了第一关，自己的内心也充满自信和喜悦，迫不及待地想要和爱人分享。
叶苹苹的内心其实也很矛盾和痛苦。她知道，这么几年的感情马拉松跑下来，陆自明算是一个踏实可靠的好男人，也曾是自己无数次想托付终身的理想对象。可是老话说“人比人、气死人，货比货、货得扔”。与王忠良相比，陆自明的劣势就太明显了，那是其他再多优点也难以弥补的巨大劣势。但毕竟耽误了他这么多年的光阴，她的内心还是抱以深深的歉疚。可是，能怎么办呢？要怪就怪你那出身贫寒的家庭吧！还有就是嫌贫爱富的母亲，如果没有母亲的阻挠，自己早就和陆自明结婚了！生活就像一个促狭鬼，喜欢捉弄人，本来想走进这个房间，却走进了另一个房间。哎，长痛不如短痛，再拖下去对大家更不利。叶苹苹决定不再纠结，快刀斩乱麻结束这一切。
中午，叶苹苹突然接到王忠良的电话。他平时极少中午联系自己，因此看到他的电话十分惊喜。
“亲爱的，你怎么中午打电话给我呢？”叶苹苹问道。
“苹苹，不好了！出大事了！”电话那头传来王忠良低沉、惶恐、急促的声音。
“啊？什么大事啊？”叶苹苹一头雾水，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上午许市长出事了，被省纪委的人带走了！现在纪委的人正在查抄他的办公室！”王忠良电话里压低嗓子，用颤抖的声音说道。
“......啊？.......那你没事吧？”如同晴天霹雳，叶苹苹不安地问道。
“不知道......现在什么情况还不清楚，不知道会不会牵涉到我......苹苹，我好害怕啊......”王忠良像一匹掉入陷阱的困兽，瑟瑟发抖地说道。
“......哎......亲爱的，你不要担心，应该不会有什么事的。许市长是许市长，你是你，他出事不会牵扯到你身上的。”叶苹苹尽量安慰道，虽然心里也知道这样的说法很苍白。
“嗯......我先跟你说一下，你心里有个准备......不多说了，这边我还要配合他们的工作。”王忠良匆匆挂断了电话。
叶苹苹呆立当场，这样的滔天巨浪已经超出了她的认知范围，她不知道该怎么去思考，也评估不出事态发展的可能性。但是从王忠良惶恐不安的语气中，她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在王忠良出手阔绰的日常消费背后，她也不是没有过疑问。真的靠他那个家庭正常的经济条件能够支撑得起他如此大手大脚的花销吗？她影影绰绰地觉得王忠良肯定是利用权力捞取了不少好处，但她一直认为这些都是正常的。“官久自富”是中国自古以来的传统，目力所及那些当官的，哪个不是家境富裕，不把钱当回事？一旦风暴来临，她的心底升起一股前所未有的凉意和恐惧。在这个春风和煦的暖洋洋的阳春三月，叶苹苹只觉得手脚冰凉，整个人如坠冰窖之中。
王梅芳在这个春意盎然的三月结婚了。两个家庭喜结连理，秦海洋备了一份三十六万元的重重彩礼登门，但是王叔坚辞不受，表示彩礼一分钱也不要，女儿该贴的嫁妆一分钱也不会少。秦海洋很惊讶，即使是一个普通人家嫁女儿总要象征性地收些彩礼钱，而况是与他这样的富豪家结亲。王叔和孙阿姨已经统一了思想，正是因为和这种大户人家结亲，更加不能要彩礼钱。拿了人家的彩礼钱，女儿嫁过去以后不好做人。自己家虽然经济条件一般，但是老俩口也有退休金收入，这么些年省吃俭用还有一笔积蓄，不需要靠女儿补助。再说兰芳今年六月就要毕业参加工作了，家里的经济情况更加宽松。因此，才对秦家送来的彩礼钱坚辞不受。这一举动使得秦海洋和秦志强对王梅芳也更加看重。这一家人的家风很好，朴实善良，不贪财。与这样的人家结亲是结对了！
秦志强本来打算完婚后立即去欧洲度蜜月，但是王梅芳不同意，一是新厂有几条国产生产线运行情况不稳定，她放心不下；二是现在气温还低，欧洲的气温也差不多，索性等暖和一点再去。秦志强拗不过她，只好把蜜月行程推迟到六月份。
陆自明得知了王梅芳完婚的消息，是章哲立下午来建委政治处看望他时告诉他的。这段时间，陆续有几个房产集团的同事来过政治处看望过他，包括杨滨、吴帆青等，都是到建委开会或者办事的空隙过来见面，闲聊几句。章哲立今天专程来看他，两人现在见面的机会很少，但是一见面还是十分亲热。他现在在集团材料科科长的岗位上十分清闲，两人在对面的小会议室聊了一个多钟头。
“哲立，现在工作忙不忙？”
“嗨，忙啥啊，不忙。平时跟公司里的人说很忙很忙，其实根本不忙。现在材料采购，你知道的，早几年就是由商贸公司集采了，材料科就是挂个名头，订计划、参与合格供应商选择，其实事情基本都是商贸公司在做。材料科科长也就是个虚名！”
情况陆自明是清楚的，材料科的实权早就被收掉了。如果房产集团再搞一次机构改革，估计材料科第一个要被裁撤掉。
“陆哥，你知道吗，你到这里之后，本来集团想派我去城西物业分公司接你的班！”
“啊？那你怎么没去呢？”
“我当然不会去啦！好不容易从那个火坑里跳出来，我还往火坑里跳啊？我托人跟郑总打了招呼，才幸免于难！”章哲立得意洋洋地说道。
“嗯，物业管理的工作确实不好干。能在开发线上呆着，还是别去了！”
“嗯，今年听说还要动干部，到时候再看情况吧。陆哥，你说集团什么位置比较好？”
陆自明心想：章哲立应该是搭上了郑义平的线，现在对集团的中层一级岗位已经有了充分的信心，可以挑选好位置了。略一思索说道：“如果可能呢，最好去建筑或者商贸两个子公司当一把手，这两个实体运作的公司很锻炼人。不行么，还是开发条线的部门正职当当蛮好，混混资历，等待机会。”
“嗯，陆哥，你说的跟我想的一模一样，这叫英雄所见略同吧！哈哈哈！”章哲立兴高采烈，顿一顿又说道：“哦，陆哥，有个事你知道不？王梅芳结婚了！”
去年王梅芳订婚自己早已知道，但陡然听到结婚的消息，还是很惊讶，心里五味杂陈，说道：“哦，我不知道啊。是跟那个老板的公子吗？”
“嗯，就是那个大洋纺织的少东家，啧啧啧，真是嫁入豪门了！”看见陆自明失落的神情，知道他心里不痛快，章哲立赶紧说道：“我也是听朱小龙讲的......哦，陆哥，你也挺好的，你跟苹苹什么时候办事啊，咱还等着喝喜酒呢？”其实这个事是卢婷跟他说的。自打跟卢婷好上之后，加之钱秀雅一门心思带女儿，两个小家庭的聚会机制就基本取消了，他跟朱小龙之间也没有什么来往。这些事都是卢婷跟他幽会时聊的闲话。
章哲立告辞后，陆自明怅然若失。今天听到这个消息，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去年两人就订了婚，今年正式完婚。王梅芳找到了一个好伴侣、富家大少爷，算是有了一个好归宿。他由衷地为她感到高兴，虽然心灵深处仍有一丝丝的酸楚和不甘。能怪谁呢？这么好的一个姑娘，自己一千次一万次想娶的人，就这样放开了她的手，从自己的人生中擦肩而过。是自己有负于她，对不起她，这大概是人生最大的悔恨和遗憾吧！
晚上与叶苹苹的幽会，因为这个消息突然变得情绪低落，陆自明内心五味杂陈，没有轻松的情绪温柔调笑。叶苹苹呢，似乎也是心事重重、若有所思、闷闷不乐。问她几次，她都说没啥事，似乎有点躲避的态度，闪烁其词。他知道她心里肯定藏着事，对她起码的了解还是有的，不过今天自己也没有心情去照顾她的情绪，给她解疑释惑、舒缓氛围。两个各怀心事的人草草结束了晚上的幽会，没有感受到任何美好的情绪。
夜深了，陆自明躺在宿舍的床上，辗转反侧，难以成眠。王梅芳结婚的消息在内心深处引起的波澜，连自己都没有意识到是如此激荡、如此深沉。像是自己的另一段生命故事，今天终于要正式告别了：那是自己的青春、自己的初恋、自己最深爱的人！怀着致敬的心情，黑暗中，茫然无绪的脑子里跳出几个短句。他拧开灯，拿出纸笔随手记下，稍作涂改凑成一首小诗：
《一段无缘的旅程》
为什么
要把甜蜜的吻
献给无缘的人
夜色沉沉
心也沉沉
为什么
要让枯萎的心
叩响回忆的门
愁也深深
痛也深深
为什么
要把苦涩的泪
酿成迷醉的醇
负了青春
误了青春
也许
在某个黄昏
回首
这一段无缘的旅程
过客匆匆
行人断魂
一切
尽没滚滚红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