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声明，悲伤是无法比较的，我也不是卖惨。我只是给你提供一个，不被爱的小孩的样本。”
刘悦川换了个舒服的姿势，酝酿许久，竟不知道从哪里讲起。
她以为自己忘了，其实没有，那些被亏待的日子清晰无比，像刻在骨血里，每个时刻她都记得。
“……我，从没吃过完整的螃蟹。”
不知为什么，这句话突然从她嘴里溜出来。不等她细想其中原因，后面的话顺畅多了：
“我只吃过他们不吃的蟹腿，还有吃剩下一半的蟹壳。说起来，我还不知道蟹黄是什么味。”
杨千朦这种海边长大的小孩，刚学会走路就拿螃蟹当玩具。对她来说，刘悦川的遭遇简直无法想象。她试探道：“你家里，很穷吗？”
“我爸在市印刷厂上班，工资还行。我家虽然不算富裕，但不至于连螃蟹都吃不起。
他们，我爸妈，因为我是女孩，要嫁人，认为我是给别人家养的，在我身上花钱是浪费。”
“太过分了，这算什么爸妈。”杨千朦生气了，“你为什么不离开他们！”
刘悦川被她逗笑了，“离开他们，我怎么活？他们虽然虐待我，起码给我一口吃，也给我睡觉的地方，让我不至于饿死、冻死。如果离开，一个小女孩，在社会上能做什么呢？
我是这样想的，是人都有优点和缺点，不是说做了父母，人就立地成神了。当然，做小孩子的也不可能完美。
所以我们得有取舍。
如果你真的认为父母的缺点大到不能忍受，你就别管自己的感受和尊严了，忍着，一直忍到靠自己能活下来，然后马上离开，再也不要回去了。”
杨千艨被她的描述吓到了，不安地攥紧她的衬衫，“这，这么极端吗？”
刘悦川一点也不在意：“我得活下去啊。
比起自尊和快乐之类的东西，我更想活下去。而且你看，我做到了。现在我离他们很远，还坐在海边，和一个可爱的小姑娘一起晒月亮。”
“你没有说谎。”杨千艨端详她许久，认真说：“我以为你编故事安慰我，原来是真的。”
她抱起双腿，下巴搁在膝盖上，脸上满是难过：“我宁愿你是骗我的。……为什么你这种大人也会有这种苦恼啊。”
“我这种大人？”刘悦川第一次听到这种说法，疑惑地问：“我是哪种大人？”
“就是，我梦想中的大人啊。很淡定，好像能搞定一切事。”杨千艨偷瞄刘悦川，小声说：“还漂亮。”
“你想象中的这种人并不存在。淡定和无所不能都是装的，其实大家都躲在厕所隔间里骂老板，同事，和病，和客户。”刘悦川很少听人夸赞自己的相貌，疑惑地问：“至于漂亮，我算漂亮的人吗？”
“你都白到发光啦。”杨千艨睨她：“是不是故意让我夸你？”
刘悦川小时候饿得面黄肌瘦，别说‘漂亮’，连体面都算不上。后来忙着学习，更是不在意外表。
她觉得沈行那种活力四射的姑娘才算美。还有杨千舸，肌肉也很漂亮。
“无所谓啦。”刘悦川不在意这个问题：“我的好看不能给我赚钱，也不能帮我记住病理，那么好看就是点缀，有也行，没有也无所谓。”
“你好酷哦。”杨千艨摸自己的脸，“真希望等我长大了，能像你一样。”
“酷什么，只是忙着活下去。”海边风挺大，吹得刘悦川有点冷，不自觉吸吸鼻子。杨千艨看见了，立即把衬衫还给她，示意她穿上。
刘悦川很温柔地看着她：“我不是帮大人说话，我也没有不站在你这边。我只是，体会不了你的感受。
因为在我看来，你和你妈妈，你们都很好，像太阳，很温暖，让人想靠近。”
“我也是吗？”杨千艨好像从没意识到自己有这么大能量。
“是啊。”刘悦川告诉她：“和你在一起很舒服。你是个很好的杨千朦。”
“你也是很好的刘悦川，你是特别好的刘悦川。”杨千艨因为这句夸赞彻底高兴起来。她暂时忘了难过，小脑袋里又冒出稀奇古怪的想法：“你只想靠近吗，不想把太阳摘下来，漫画里都这么演的。”
刘悦川不理解她种天马行空的思维：“我又不研究天体物理，养个太阳在家里干嘛，太热了也受不了。”
“也对哦。”杨千艨想了一会，又说，“现在你自己赚钱了，为什么不买螃蟹。”
刘悦川从没考虑过这个问题。
她没有杨千艨，认真想过后，回答说：“我觉得，没必要。”
杨千艨往她身边挪了挪，焦急地说：“怎么没必要呢，螃蟹多好吃。你是不是和你爸爸妈妈闹脾气？”
“有人心疼你，闹脾气才有用。我只是——”刘悦川看向远处的大海。
今晚月亮很圆，金色的光芒荡漾在深蓝色海面上，好像跃动着的人鱼尾巴。
“——我只是，觉得没必要——”
没吃过就是没吃过，不被爱就是不被爱，没必要弥补什么，显得自己很可怜。
“——不吃螃蟹也能活下去。而且，处理起来很费劲。”
杨千艨可喜欢螃蟹啦，赶紧为螃蟹们辩护：“螃蟹吃起来很容易的，像香蕉，剥皮就能吃。但是香蕉不好吃，螃蟹好吃多了。”
刘悦川坚决反对水果霸凌，“香蕉怎么会不好吃呢，香蕉好吃的，香蕉可是猴子祖先严选。”
两人就好吃的问题吵了一会，杨千朦心情好了许多。刘悦川笑着摇头：“还好你是因为家庭问题。万一是因为远方哥，我只能陪你干坐着了。”
杨千艨想了一会，才明白远方哥是自己暗恋那个男生。
“怎么给人起绰号。”她有些羞涩地埋怨：“你觉得我的喜欢很幼稚吗？”
刘悦川摆手：“不关你的事，是我的问题。我没有这种经历，安慰都没法和你卖惨。”
杨千艨很惊讶：“你没谈过恋爱！完蛋，我们大杨配不上你了，他小时候早恋来着，他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