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边境，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和人畜尸首焚烧的焦臭气息，但夜风缓缓巡过草原，不断稀释着这场大战带来的浓重戾气。
厉清洛站在城墙之上，远眺过去，映入眼帘的是蔓延至无边无际的血河，这段的旌旗随着焚烧残尸的硝烟缓缓起伏，耳边隐隐传来黑鸦哀哀的呼号和战马的嘶鸣。
“将军。”副将来到厉清洛的身后，躬身一礼，道，“事情已经吩咐下去了。”
厉清洛点点头，他微微仰头望着无尽夜空，轻叹一声：“前几日得到消息，西戎颌达王崩殂，他的几个儿子为了争权闹得不可开交，前日我们经历的那场大战就是二王子的手笔，呵呵看来他们已经等不及了，我让你送出去的消息送出去了么？”
副将点点头：“属下的人打听到王爷他刚从芜县赈灾回上京，此时想必正在回程途中，属下已命人快马加鞭争取在洛驿就拦住王爷的人马，将消息传递出去。”
“你办事我放心。”厉清洛转身看着自己的副将，拍了拍他的肩膀，“走吧今夜好好睡一觉，明日的局势还不知如何呢。”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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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驿。
定远王一行人正在拆卸行李，这两日准备先在这里暂时落脚歇息，毕竟这一路上舟车劳顿的，况且三皇子和乐昭小郡主还有伤在身，若是疲于奔波反倒不好，反正厉宁凡早已让人先行回上京，也将此次赈灾的情况写成了奏折让人携带回去。
“来念念，爹爹抱你下来。”
此时，厉宁凡正站在马车前，一手抱起厉明枝转身就往驿站里面走。
“这里虽然环境一般，但好歹风吹不着雨淋不到的，爹爹让人提前看了，里面的东西还算齐全，咱们先在这里安顿两日，之后再启程回上京。”
说话间，厉宁凡已经抱着她走到一处收拾的极为干净妥当的屋子，把她放在床榻上，摸了摸她的头，笑着对她说道：“一会儿让方太医给你瞧瞧，来的时候爹爹瞧见这附近有河，等会儿爹爹去给你捉两条鱼，今晚给你炖鱼汤喝。”
“爹爹还会下厨？”厉明枝好奇地翘起嘴角。
“那当然，”厉宁凡突然骄傲起来，“你阿娘最喜欢我做的鱼汤了，那味道鲜美极了，当年你阿娘就是被我一碗鱼汤拿下的。”
“真的？”厉明枝表示不信。
“真的，爹爹还能骗你吗？”厉宁凡语气十分笃定。
“那我回家后可要问问阿娘。”
“哎你这个小丫头你……”
“王爷。”
厉宁凡反驳的话还没说完，商烬就从屋外走进来了，他进来后先是朝厉宁凡恭敬地行了一礼。
“呃…三殿下来了啊。”厉宁凡脸上闪过一丝尴尬，也不知道自己刚才在女儿面前自傲的话这小子听去了多少，他站起来咳了两声，“前几日还未谢过殿下对小女的救命之恩，殿下身上的伤势如何了？”
商烬很是有礼地回答道：“已经无碍了，劳烦王爷挂心。”
“殿下对本王一家有救命之恩，一会儿方太医过来也让他给殿下仔细看看，可别落下什么病根儿才好，”厉宁凡瞧着商烬看着自己的念念，露出欲言又止的模样，立马转移话题道，“殿下若是无事不如留下来陪念念说说话吧，我带外面那些兵去河里捉几条鱼回来，晚上咱们一块儿喝鱼汤哈哈哈哈。”
厉宁凡哈哈一笑，朝厉明枝挤眉弄眼，转身走了出去。
气氛一时间安静下来，安静的有些诡异。
“咳咳。”厉明枝出声打破了尴尬，她指了指床榻前的凳子，对商烬道，“那个…你坐这儿吧。”
“哦，好。”
商烬似乎才回过神来，看向她，抬脚走到她身边坐下。
“你身体如何了？”他开口问道。
厉明枝看着他，笑了笑：“已经好很多了，倒是你这一路上在马车里你光顾着照顾我了，你呢？可好一些？”
“方太医的医术你还不信么，之前我只是身上有些皮外伤，肩上受了伤而已，这一路已经好的七七八八了，倒是你怎么感觉还是虚弱的很，”商烬说着从怀中取出一个用丝帕细细包裹起来的东西，放在厉明枝的身侧，“这是你的东西，之前你昏昏沉沉的，清醒的时间不多，我只能帮你保管。”
“这是什么？”厉明枝疑惑地拿起来，打开后，瞳孔猛地一缩，“琉……”
似乎想到了什么，她赶紧闭上了嘴。
然而，眼眸里的惊恐却久久不能平息……
帕子上静静躺着碎成两段的琉璃玉簪，厉明枝的手指微微颤抖，眼角突然就红了，不想被商烬瞧出异样，她强忍住泪意。
“你…你是在哪里找到它的？”她的嗓音里夹杂着一丝泪意。
——怪不得、怪不得在山崖下获救后，无论她怎么呼唤琉璃都未曾得到任何回应，原来……竟是断了……
商烬看着她：“那日我们获救后，你被定远王抱起来的时候，这簪子从你怀中滑落出来，我见你自小便戴着它，觉得它对你来说似乎很重要，就捡了起来，本来想把它修复好再给你的，可是不知为什么这簪子怎么都修不好。”
“…没关系，”厉明枝再抬眸的时候，眼睛里含着泪珠，强颜欢笑着。“可能是路上颠簸，没有好的匠师，等回到上京我一定能找到可以修好它的人，商烬，谢谢你帮我捡回来。”
“怎么还哭了？”看见她掉下眼泪，商烬有些慌张。
幸好这时，方太医提着药箱敲响了门，厉明枝赶紧背过身擦干净眼泪。
入夜后，定远王带着一队兵士回来了。
他们今日抓到了不少好东西，除了鲜美的鱼，还有一些野鸭子和野鸡，定远王立马让人去弄晚饭，而他换了身衣服后，也跟着进了庖厨准备开始给他家念念做鱼汤补身子。
只是这鱼刚处理完，还没等下锅，一阵战马嘶鸣打破了驿站的宁静。
“报！西戎进犯，燕玄关请求增援！”
“西戎进犯，燕玄关请求增援！”
“西戎进犯，燕玄关请求增援！”
厉宁凡赶紧跑出来，逮着一个人急声问道：“怎么了？”
“王爷，是燕玄关小侯爷派回来的传信兵。”那人赶紧跪下。
“把人带来！”
“诺。”
厉宁凡擦了擦手，抬头望着被乌云遮蔽的月亮，心中猛地一沉：“……燕玄关…清洛。”
等从传信兵的口中知道燕玄关和西戎的情况后，夜色已深。
厉宁凡迈着沉重的步伐走到厉明枝的房门前，犹豫了几次，最终还是伸手敲了敲。
“念念睡了吗？”他的声音很温柔，带着父亲对幺女的疼爱。
“还没呢，爹爹进来吧。”门内，传出厉明枝软糯的嗓音。
厉宁凡推开门走了进去，站在她的床榻边，弯腰仔细瞧了瞧她，又伸出手探了探她的额头。
“身体如何了？方太医怎么说？”
“方太医说我现在就是虚弱一些，等回到上京要好好补补身体，过些时日就没什么大事了。”厉明枝如实回答。
厉宁凡点点头，他看着她弯了弯嘴角，满腹心事不知该如何开口。
“爹爹是不是有事情要跟我说？”厉明枝抬手拉住他宽厚的手掌，“爹爹是不是要去前线了？”
“……你都听见了？”厉宁凡知道自己的女儿聪慧，本也没想着瞒她，于是叹了一声，“西戎今年入侵比往年提前了几个月，你哥哥传来消息说是西戎王庭动荡，提前进犯可能与此有关。”
“所以？”厉明枝握住他的手紧了紧。
“所以爹爹恐怕不能与你一起回去了，今夜爹爹就要带兵出发燕玄关，”厉宁凡坐在床边，把她搂紧怀里，“爹爹已经嘱托了三皇子，还留下了一小队亲兵，这里离上京很近，再有三日你们就能回到上京了。”
“燕玄关那边…这么着急吗？”厉明枝心里升起一丝异样，她感觉有些不太对劲。
芜县瘟疫刚刚过去，西北就再起战事……这个时间节点，是不是有点太巧了？
“清洛在那里，爹爹不放心。”厉宁凡将一封信塞给她，笑着说，“等你回家把这封信交给你阿娘，她看了后自然明白。”
“嗯。”厉明枝点点头，脸色有些失落。
厉宁凡眼神中带着歉意，他拍了拍她的肩膀，语气里满是歉疚：“只是，念念今夜没有好喝的鱼汤了。”
“没事的，”厉明枝抬头看着他，眼睛里泪光点点，脸上却带着明媚的笑容，“等爹爹和阿兄打了胜仗回来，我一定缠着爹爹多给我炖几次鱼汤。”
“好，爹爹答应你。”厉宁凡莫名红了眼眶，揉了揉厉明枝的脸。
“爹爹保证，一定带着你阿兄凯旋归来，到时候爹爹亲自抓鱼给你们炖汤。”
戌时三刻，厉宁凡整装带兵调转路线前往西北边境，厉明枝和商烬并肩站在驿站前，目送他们出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