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牧羽脊背微顿,听到那道沉稳的脚步声渐渐走来,步步靠近,感受到那道无法忽视的目光落在后背上,隐约沉了眸子。
他来了……
听到脚步声靠近,停下,站稳,秦牧羽才缓缓转过身,看向来人。
夜色朦胧下,有些逆光的角度,不太能看清男人眼底的神色。
“你……这么快就醒了?”
殷王的眼睑处一片阴暗,喜怒未明,“你要去哪?”
秦牧羽垂眸,“回大楚。”
话音落下,空气似有几分冰冷凝固。
“需要连夜离开,这么着急?”
“阿狸与摄政王的事耽误不得……”
“那什么是能耽误的?”殷王上前,“你告诉本王,什么是可以耽误的?什么是可以无所谓的?什么……咳,咳咳!”
萧珏心头一紧,“主子……”
殷王抚着心口,咳了好几声,有些不甘心,可是又想到自己的初心,满腔的怒意在一瞬间通通压了下去。
罢了。
罢了!
就当这一切是他一厢情愿。
他本就不想用强制的手段将他强行留下。
“秦将军,既然你已经做出了选择……萧珏,被他备上好的千里马,派人一路护送到楚国地界。”
萧珏颤眸。
主子您怎么真的让秦将军走!
秦牧羽眸色微沉,垂在身侧的双手缓缓握紧。
他的选择……
他想先把蛊虫带回大楚,交给阿狸,成全阿狸的心愿,再与父母坦白此事……可是现在酒意未退,脑中一片混乱。
他不能再留在这里了,心中无法清净。
看着殷王隐晦莫名的面孔,秦牧羽攥紧手掌,晦涩在喉:
“既如此……告辞!”
萧珏呼吸一紧。
秦将军,主子让你走你就走,你难道就不能解释一下再留下来吗?
你们两个到底在搞什么啊!
可急死他了。
急死也没用,眼看秦将军说完这话后,主子没有挽留,秦将军转头就走,二人谁都没有开口,他整个人抓耳挠腮,上蹿下跳,也无济于事。
开宫门!
两名侍卫打开高大沉重的宫门,外面的光线洒了进来,秦牧羽的身影被拖在地上,又长又孤寂。
他步步往外走去。
殷王一言不发的站在原地,看着他逐步走远的背影,眸色一点一点的变沉,忽然抚着心口,一口血吐了出来,
“咳!”
“主子!”萧珏急忙上前。
主子用自己的心头血养蛊,又不告诉秦将军,还陪着秦将军喝到酩酊大醉,现在又面临此事,自己的身子怕是不想要了。
秦将军,你回头看看!
回头看看啊!
你就这么走了,却不见主子身子踉跄着倒了下去……
-
大楚。
将军府。
礼盒堆满了桌,多的都快要放不下了,秦牧雪抚着平坦的小腹,哭笑不得:
“这才一个多月,哪有那么娇贵?”
秦牧雪有孕了!
这可是将军府多年来的大喜事,秦父秦母可高兴了,一收到消息,楚狸便备下厚礼,赶来探望。
什么上好的安胎药、坐胎药,补品,还把白锦衣当作礼品,送了过来随诊。
白锦衣黑脸.jpg。
不想理楚狸。
楚狸握紧秦牧雪的手,喜不可言:“如今你是有身子的人了,不可像从前那样上蹿下跳,行事应当稳重些。”
秦牧雪不依:“你放心,我打小就是一个稳重的人。”
楚狸:“……嗯。”
陆云初不敢反驳。
秦父笑道:“这么大的喜事,是该让你哥知道,算算日子,牧羽差不多也该回来了。”
提到儿子,秦母的面色有些许隐晦。
三个月前,牧羽与殷王一同离开,殷王的心思又……
秦母叹了一声,看向秦牧雪的肚子,有句话在嘴边不知当说不当说,说了又怕牧雪与小陆不高兴。
“牧雪,小陆,为娘我实在挂念牧羽,可是又左右不了年轻人的事,万一将军府这一脉到这里就断了……”
秦牧雪明白,拍着秦母的手背,宽慰道:
“娘,您放心,您忧愁的事,我与陆师兄早就考虑到了,我们生下来的第一个孩子随我姓秦,第二个孩子姓陆,如此一来,将军府的血脉便能得到延续,您也不必整日指望我我哥了。”
秦母瞠目。
没想到她还没有开口,牧雪就已经考虑周全了。
不禁红了眼,“是娘对不起你们……小陆……”
“岳母不必如此,能够娶到雪雪,已是小婿毕生荣幸,况且只要是我们的亲生骨肉,姓什么都是一样的。”陆云初道。
秦母感激不已,捏着帕子,擦着眼角,叹道:
“说来也是我的错,让牧羽一直从军,整日接触的都是男儿,不知不觉中误入歧途……”
“欸,夫人此言差矣!”秦父摆手,立即纠正道,“对方是殷王,南蛮的掌权者,哪里算是误入歧途?”
若是一个无名无姓的小卒带坏了他的儿子,他才不依呢。
可那殷王年轻有为,掌权一方,万里挑一的人中龙凤,牧羽跟他在一起也不算亏。
“况且,南蛮与大楚几十年来一直征战不止,若是牧羽从中斡旋,为两国带来和平,又何尝不是一桩拯救百姓万民的大功劳?”
谁说只有打仗杀人才能立功?
能够使两国太平、百姓们安居乐业,带来和平盛世,那才是真正的大义。
秦母如此一想,心境顿时开阔不少。
楚狸道:“只要是牧羽心甘情愿,无论他做什么,我们都不要指责他,议论他,敢于迈出这一步,外面的议论声必定很多,我们是他最坚实的后盾与底气。”
秦母郑重点头:“嗯!”
儿子已经没指望了,抱孙子还得靠女儿。
只要体内流着秦家人的血,谁生的孙子都是一样的。
秦父担忧:“只是君王性情多变,我担心牧羽会吃亏,万一殷王将来变了心,岂不耽误了牧羽一生?”
旁坐,楚棣迟懒洋洋的把玩着楚狸的头发,绕缠在指尖,淡淡道:“有大楚撑腰,他不敢。”
除非,殷王又想打仗了。
大楚的国力可不比南蛮差。
想要带来两国永久的和平,两个人最好锁死了,谁要是轻易动弹一下,都会牵扯出两国大乱。
天底下没有比这更坚不可摧的情谊了。
-
从将军府离开,已是下午。
帝都城热闹如常。
楚棣迟牵着楚狸的手,二人步行回去,走在喧哗的街头,看着身边的行人往来,只觉得万分平静祥和,岁月静好。
只是稍不慎,一个埋头跑过的孩子撞到了楚狸。
“嘶——”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楚棣迟眼疾手快的护了楚狸一把,只见小女孩约摸四五岁,辫子上系着蝴蝶结,捧着怀里的两袋糖,正非常紧张的道歉。
“小九,可有伤着?”
楚狸轻轻摇头,看向小女孩,和善的笑问道:
“什么事跑那么急?”
小女孩微缩着脖子,一双黑色的眼睛水汪汪的,也有几分怯怯:“一品堂的桂花酥很难买,我排了三天的队,终于买到了,想赶紧拿回家给我娘亲吃。”
楚狸眸色微晃。
那一刻,心尖仿佛荡开了涟漪。
孩子……
若她也能有个孩子……
送走小女孩,看着她离开的方向,哪怕早已看不见背影,楚狸的目光仍久久失神。
楚棣迟喉间哽涩,犹如卡着一口血,难以上下。
知她心中所求,却无能为力,是他此生最痛恨自己的时刻。
夜。
晚上睡觉时,模糊之间,楚狸竟来到一片青山绿水共为邻的山谷间,一条潺潺的小溪流淌而过,草地上开满鲜花,小溪对面的枫树上挂着秋千,一个粉雕玉琢的小丫头正在欢快的荡着。
银铃般的笑声回荡在山谷间。
咯咯咯!
楚狸看着,不禁失了神。
忽然,小丫头看了过来,竟与她四目相对,眼睛像被山泉浸泡过的黑曜石,明媚璀璨。
‘娘亲,快过来玩呀!’
楚狸心头狠狠一震,疾步想要过去,可二人之间隔着一条溪流。
因童年阴影,她害怕水蛇,不敢轻易涉足陌生水域,这一次却毫不犹豫的扑入水中,想要淌过去。
小丫头抓着绳子,欢快的咯咯笑着:
‘娘亲,快过来呀!’
‘快来推我!’
“孩子……宝宝……”床榻上,楚狸抓着被子,嘴里失神的喃喃着什么。
楚棣迟推门而入,看见她睡得不安,立即上前,“小九。”
刚握住她的手,她便倏然睁开了双眼。
眼中有强烈的情绪波动,足足半晌才平息。
“小九,做噩梦了?”
楚狸呼吸沉重,这才看见窗外明媚的天色。
已经天亮了。
是梦。
“我没事……”
楚棣迟担心的看着她,“秦牧羽回来了。”
楚狸立即抬头,眼中有亮光涌起,立即平复了情绪,收拾好自己,赶到前厅去,便看见满面风尘仆仆的秦牧羽正站在那里。
“牧羽!”
“阿狸!”
秦牧羽立即转过身来,眼中的念想与担心藏不住,大步奔上前,“阿狸,一路上我没有耽搁,将你想要的蛊虫带回来了!”
取出怀中收的十分仔细的小竹筒,双手捧上。
就在这里。
为了第一时间把它交给楚狸,他甚至还没来得及先回将军府。
楚狸满目复杂,指尖轻抚着这只沾满他体温的小竹筒,眼底溢满感念的波光,
“辛苦了……谢谢。”
“阿狸不必与我见外,这都是我该做的。”更何况……是他主动想去的南蛮。
这些话藏在心里,秦牧羽不知该如何开口,立即转移话题:
“先不说别的了,你们快试试这蛊虫吧,我告诉你法子!”
秦牧羽将使用方法仔细的说了一遍。
事不宜迟,楚棣迟立即带着楚狸去试了。
夫妻二人牵着手回了院中,秦牧羽完成了一项重任,大松一口气,可是想起另一件事,他不禁又十分怅惘……
回到将军府。
下人们高兴坏了,呼声四起:
“少爷回来了!”
“老爷,夫人,少爷回来了!”
秦父秦母高兴的迎来,“我儿回来了!”
二老双双迎来,却在看见秦牧羽孤身一人,身后并无第二个人时,笑意微愣。
左看看,右看看,把周围都扫了好几圈,确定当真只有秦牧羽一人。
殷王呢?
他一个人回来的?
怎么不叫殷王来家里做客?
三个月前,两人不是还非常要好吗?
难道吵架了?
秦母张嘴就要问:“牧羽,你跟……”
秦父眼疾手快的用手肘捅了她一把。
有点分寸!
什么话该问,什么话不该问,别那么耿直。
儿子长途跋涉,才刚刚回家,不要给他增加心理负担。
秦母回过神,闭上了嘴,与秦父眼神交流,二老交流的眼角直抽抽,却未注意到秦牧羽好几番欲言又止的模样。
张了张嘴,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终是道:
“爹,娘,我……”
孩儿不孝。
有负重望。
“我先回屋休息了。”
“欸,去吧,快去吧!”秦母赶紧吩咐了下人好生伺候,看着儿子走远了,才急忙跟秦父道,
“他爹,我怎么觉得儿子不太高兴的样子?”
秦父皱紧眉头,“难道与殷王闹矛盾了?可我看殷王并非轻浮随性的人。”
“这可怎么办……”
“他娘,你先别急,我立即差人快马加鞭去南蛮探听消息,别急,不出七日,便可知缘由!”
-
远在南蛮。
自秦牧羽离开后,连着休朝七日,殷王的身体愈发不好,拓跋墨担心坏了。
他不明白,父王与秦叔叔为什么不能在一起?
萧珏叹。
主子用自己的心头血养蛊,又不告诉秦将军,还放任秦将军离开,身体哪里会好起来呢?
这样下去,也不是个事。
“报!”
此时,下面的暗卫来报,“萧大人,卑职们打探到近日王都潜入一批可疑人,正暗中打听王上的消息。”
萧珏皱眉,“可有查清楚是何许人士?”
暗卫拱手:“卑职担心打草惊蛇,不敢惊动他们,但听口音应该是大楚的人。”
萧珏眸色隐亮。
大楚!
秦将军?!
他灵机一动:“既然他们想打听,你们就把王上的近况泄露出来,说王上为了成为大楚摄政王,不惜用心头血养蛊,现在精血耗尽,就要身亡了!”